开春后,雨水各外的多,像极了一位泣涕涟涟的脸色苍白的女孩子。就算雨再多,雷声如何的震耳,林林也得戴一顶破破的草帽,嘴里叼一根草,死死地盯着那一个鱼漂。叼草是他的习惯,要是没一根,他绝对静不下来心。
林林是个钓鱼老手,不要看年纪小就低估了他的钓鱼能力。只要那鱼漂有一点儿动静,他就能判断鱼儿的大小,那鱼儿必能进他的鱼筐。他以此为豪,也愿意大费口舌去向别人炫耀,只是没人愿意听。他最大的愿望,便是成为顶尖的钓鱼高手。嘿,电视上的那些的钓鱼高手,他觉得也没什么,打心底觉得自己就是高手。第二个愿望,便是娶到村头的那个麻子姑娘,明明。
不过,最近出了些意外,他眉头挂上了类似天边的阴云。
常去的那个鱼塘被划进了一个农庄主的庄园里,他进去过一次就被撵出来了。第二次去时,门口趴着一只大黄狗,一接近便狂吠。他只得换一个地方,但没有一个合意的:农药瓶/袋到处都是,鱼儿,哼,不存在的。生活陷入了窘迫的境地中。除了鱼儿能解决肚子的问题,他想不出别的法子。
经过几天的奔波,他终于找到一个小小的池塘,草肥水清,环境不错,鱼儿也多,但都是些鱼苗。好像是前年吧,政府颁布了一项法令,说是不让春天不许捕捉鱼苗,一旦被发现,会罚钱。不知道是真是假,他也顾不了,肚子的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吧,凡是想去试试踩黄线的,基本都带着一种侥幸心理,林林也不例外。前两天没被发现,让他放松了不少的警惕,忘了这回事儿。这天,他刚把鱼饵撒出去,就来了一个身穿制服的高马大的壮汉,林林吓得撒腿就跑,宝贝鱼竿都忘了拿。踩中水洼溅了一身的泥他都不知道,就这样跑了一路,到村口被喊住了,是明明。明明说,大黑痣,你这一身的泥是该不是摔了一跤吧!说着咯咯地笑起来。以前他觉得明明笑起来一定很好看,现在他觉得一定是自己瞎了眼。
忘了说,大黑痣是别人给林林取的外号。林林相比同龄人真的是小小的,长期的暴晒让他的圆圆的脸黑黑的,本来塌鼻子让他的脸看上去像是一个平面,一黑起来真的一点辨识度都没有。于是,那颗鼻翼旁的凸起的大黑痣就成了“标识符”。他十分讨厌别人给他喊大黑痣,明明的话点着了怒火,你个丑麻子。明明掀翻了搁在腿上的簸箕,卷起袖子,抡起斜搁在墙角的扫帚,冲过来就要打人。气势吓到林林了,于是林林又是一阵撒腿狂奔,边跑还不忘做鬼脸:丑麻子,嫁不出去的。
一条条水淌过土墙,汇入几滩水洼。几只蜗牛趴在阴暗的墙角,缓慢地蠕动着。这被霉味儿充斥的可怜的小屋,在这天下午没有得到片刻的安宁。林林踱来踱去,似是故意把地板弄得“咚咚”响,里屋的呻吟声也是一声接一声,没完没了。
林林还有个老母亲,不过从很早就一直在昏暗的里屋里躺着没出来过。老母亲的模样在林林的脑袋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再无其他印象。平时屋子一片死寂,一到下雨哀嚎声不断。以前他没觉得烦人,他多少是带着同情的色彩看那个女人的,但是今天他狠狠地踢了快倒了的门板,怒吼道,别叫了,吵死了。里屋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林林越发觉得烦躁。
黄昏时候,林林便披上蓑衣,出了门。人们只能看见他匆忙的身影。天边依旧挂着大片大片的乌云,仿佛随时都能掉下来。夜也来得格外快,温度像是掉进了深坑里。远处分散着微弱的黄光,带着点儿温暖,却遥不可及。
林林只是想到那池塘去看看,好熄了心里的那点儿念想。不过,他真没想到能遇到白天的壮汉。壮汉背着一个鼓鼓的蛇皮袋,提一把小型的手电筒,东张西望。林林慌乱如麻,躲到大树后面心还是“砰砰”的跳着,但大汉似乎并没有发现他,小心翼翼向前走了。
林林是真的胆小如鼠,这也让他头疼的很,但老鼠不就是这样生存下来的么?这比喻不恰当,老鼠咬坏了家里的家具,他讨厌它们。
钓竿绝对在他手里,林林握紧拳头给自己打着气。问题是大汉会给吗?说不定还会给自己来几拳。不过说起来他行迹可疑,可能做着什么不正当的事。再三思索以后,他还是选择跟上去,想赌一把。不过得到的是失望,还被发现了。大汉是去给鳝鱼下诱饵的,当他朝林林走过来时,满脸胡渣的脸着实吓得林林冷汗直冒,傻站了一会才想起来要跑。
好觉是不可能的,咳嗽声和呻吟声交替着穿过门板,钻进耳朵,挑战着他的耐性。翻了几次身,林林怒气冲冲从床上弹起来,一脚踹开了门。门轰隆一声倒在木板上,整个屋子也跟着颤栗起来。老人受了很重的惊吓,神志也一直不怎么好。
老母亲的确是病了,林林也有了自己的打算。他此刻迫切的希望离开这里。村子里的人,不该说他们是人,就是一群土包子,对,应该这么叫他们,居然都在指责他如何如何不孝,林林气急败坏,却又无处发泄。他是这样想的,能去找那个“吸血鬼”大夫已经是很孝顺了。讲真的,他在“吸血鬼”这里原本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的。
老大夫是六十几岁的干瘪老头,是几个村子里唯一的大夫,说什么下雨不出诊,除非出双倍出诊费就去。明明就飘点毛毛细雨,真的是没办法,也只能呆在一股子的中药味里。老大夫不让他坐在店里,理由是他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酸臭味。林林在心里骂了一句,装蒜。却只能赔着笑,指着那一小摞报纸。老大夫不情不愿地中断了打算盘的动作,轻蔑地哼了一声,你识字么?但还是答应了,叮嘱道,小鬼,轻着点翻,别弄折了。
报纸是很久以前的,有的已经泛黄,却没一点折痕。虽然一个字都不认得,但有其他的东西吸引着他——报纸上的那些图,尤其是那些美人的照片,他能看好久。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觉得明明好看的。
雨大了,雨水顺着屋檐滑下来,落在石阶上,“滴滴答答”。天的那一方一下子明亮了很多,林林心里也有了新的盘算。
来抓药的人只看见他背对着外面坐在门槛上,羸弱的身子早已湿透,雨水顺着脖子滑入身体。那人笑他是个傻子,走进一看,愣住了,夸奖道,真是个爱学习的小朋友,怎么不进去看呢?
林林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说,这里比较亮。那人又接了一句,你这样看,也没光啊。
林林红了脸,大声嚷嚷道,要你管。
给老母亲看病花光了他好不容易存下来的一点,却还不够抓药。他只得去取藏在墙里的。握着这笔小小的财富,林林犹豫了,挣扎了好久还是决定把它们用在老母亲的身上。可是他陷入了另一个难题中,去城里抓药谁来照顾呢。他看着熟睡了的老人,又燃起一个念头,就这样走了,再也不回来。
他还是去了,虽然老母亲一直苦口婆心地劝他不用把钱花在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身上。老人其实是个慈祥的老太太,一直强忍着伤痛一言不发的她这次却唠叨了很久,他出门前还一直跟他说,这些年她对不住他,没有尽一个母亲的职责,还一直拖累。林林虽然表面应付着,其实很烦她。
临走前,母亲取下了手镯,说让他当了,买点好吃的。那是母亲的家传宝 ,多年来都没离过她的手腕。他也一直想拿到手,当母亲把它放到手心里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收下,觉得应该有点善心,自己好歹应该留给她一点值钱的东西。
走在路上,林林还是忍不住去想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给母亲带来了那么大的伤害。至少母亲还是爱着他的,那么应该回家,不是吗?他狠狠地踢了脚下的一颗石子,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甚至哼起了小调。
路过卖糕点的小铺时,林林停了步子。拉了拉包袱带子,决定上去问问价钱。他要了两块凤梨酥,一块桂花糕。上次吃这种糕点还是父亲在世的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想到这里鼻子酸酸的,赶紧从糕点铺走开了。
买完药,钱所剩无几,但他没多少心疼,墙里的钱应该能勉强度过这个春天,这样就够了。林林想临走前去看看那根他心仪已久的鱼竿,以后可能很久都不会去了。他没进店里,大步流星地,昂首挺胸走过了。只是暂时存放在这里,他握了握拳头。
一切都开始带上春天的,蓬勃盎然的色彩,推开门的那瞬间,光线恰好洒在地板上,风儿也不喧闹,水壶“咕咚咕咚”地响着,屋子里飘着一股饭菜的香味。原本已经渐渐远去的如今清晰地出现在面前,他觉得这是一场梦。
蹲在土灶的明明喊了他一声大黑痣,一切都哗啦啦地往下掉。他阴了脸,指着门说,你给我快走。
嘿。你这个没良心的。你离开后都是我在照顾林阿姨。
你会这么好心?林林嘟囔道。
你个没良心的,以前你去镇上卖鱼,也是我在照顾。明明脸色阴沉沉的,跳到他面前,戳着他的心口,气势汹汹地吼,不要以为是看这你的面子上,臭林林,是因为林阿姨救过我一次。你回来了,我走了。
林林再三劝说,明明才嘟着嘴,说留下来。林林却忍不住腹语道,女孩子就是麻烦,却是别样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