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开始坐车,到县城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一下车,就有不少司机迎上前来,“美女,打的不?”“美女,到哪里?”我看了四周的树林,是我不熟悉的环境——没有直达的车,只好坐了一辆途径的大巴,他让我在这儿下车。我有点懵,因为没有试过在车站以外的地方下车。
搜了搜地图,竟有27公里之远,天又晚了,不禁惆怅起来。回去的途中树林密布,偏僻得很,我自己一个女孩子坐车不大安全。招顺风车或者上这里的的士?我还在犹豫,一个摩托车司机前来问话:“阿妹,去溜?”阿妹是我们那对姑娘的称呼,后一句则是家乡话“去哪里”的问候。
我知道,前面几个问我的也是用家乡话,只是掺杂粤语的发音,调儿较高。相较之下,这个摩托车大叔就显得寒碜、老土,像是从来没有离开过乡下,大半辈子就扎根这小村小落之中的。再看他的摩托车,在几辆光鲜时髦的小轿车显示下,更加伶仃了。我心中骤然冒出一阵酸楚,他跟我爸那种拼了大半辈子、风霜满身的劳动者何其相似?
我把地图给他看,他说“新圩街啊,我知道”,那你知道坭围吗?他说“比较细的村落不是很清楚,但可以跟导航走。”
“60块,我搭你过去,怎么样?”
“太贵了,”我知道车站搭车到镇里,就9块多,尽管我知道公共车跟私人车,后者的油费、人工不可同日而语,但是9块多的六七倍,心理上一时没法适应。
“40?”我试探道。
“那么远,”他略有挣扎,“50?”
“就40。”我在外头也打拼过一阵,知道讨价还价之下,不可以轻易动摇。
“美女,60吧,我就载你过去。”小轿车司机过来搭话,“不赚你的,27公里呢,一公里1.5,也要42,我就赚你18,很好的啦。”
我看看暗下来的天,又想想这两日多雨,坐小车保险很多,又有所犹疑,一是价格,二是这几年发生的女性打出租遭遇意外太多了,又在这荒郊野岭。
“40就40,我搭你过去。”摩托车司机凑了上来。
“下雨怎么办?”
“可以开伞的。”
我又迟疑起来,摩托车有伞又怎样?山林多雨,斜打而来,不一身湿才怪了。但是看到他黄白灰细条纹相间的翻领衫,便想到了父亲,他也有许多类似的衬衫,劳动日久,汗在衫背都结了一层黑点。这摩托司机的衣衫也是这样的,皱皱的,旧得发黄。
我看了眼乌云聚结的天,深吸一口气,眼眸一沉,“那好,我坐你车。”朋友小棠说过,我们成年人跟小孩不同的是,我们可以自己做决定、并为之负责,那我做好风吹雨打的准备吧,幸好背包是防水的,耐得住。
摩托车在路上迎着风呼呼地开了起来,那么宽阔的大路,那么小的车,总有一种侧翻的隐忧。一公里,两公里,七公里,我不断看着百度地图上的车程显示,心弦一度紧绷。
行驶到十公里,雨丝落到手臂,带来一丝凉意。我没多在意,司机却停了下来。
“阿妹,我们开下伞。”他示意我先下车,待我落地,就将连接杆固定到护栏,拧紧旋钮,将遮阳伞放到连接杆上拧紧,撑开伞,又在车前装了雨刮器,很熟练似的。“他一定在这行做了许多年。”我心中猜想,也慢慢宁定,他似是个细心稳重的司机。
雨声嗒嗒,车儿呼呼,在漆黑又漫长的夜路前行,一程复一程,再加上导航指示的七拐八弯,终于到了村前。
“谢谢你(家乡话没有敬称您),能不能等一下,”我看了黑黝黝的四周,需要确保自己的安全,“等人接我,你再开走?”
司机也答应了,途中他儿子曾打过电话来,问他为什么还没回家吃饭,他说“车开远了,晚点回来。”如今,我竟还要他等一会。
“大叔,你回去之后打个电话给我,让我知道你平安,可以不?”山雨路滑,又27公里之远,我不免担心他的回程。
见大叔点头,我存了他电话,就开始付钱,“这里五十元,多谢你啊!”本想给60的,让他跟那些小轿车一样价钱,但得意容易忘形,反对开车不利,所以我只多给了10块。
9点27分,有个电话来,我没来得及接。后面又拨打过去,是他淳朴的乡音,“已经到家了,你有心啊,多谢啊。”我很欣慰,我下车时是8:15,经历了一个多小时的跋涉,他平安回到了家。
谁谓河广,一苇以航!古人以一小小芦苇筏横渡滔滔黄河,凭的是豪情壮志;而今风雨晦暗之夜,我们凭一小小摩托车驶过漫漫山路,凭的也许是信任、细心、善意这些沉淀在人心底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