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我是多余的,如同冬日里的雨伞,总也找不到对的人。直到有一天,我才知道,所有的事物,早已被安排的妥当。如同麻雀脱掉的一根羽,总会遇上喜欢的一只蚂蚁。
三年前的记忆仿佛被一把裁纸刀切过,整整齐齐的遗落了。我走进那个家门之后,一切都是新的,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但却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条宠物狗。
那天下着阴雨,男主人把我抱进家门后,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余的那条狗。
因为女主人顶着哭红的眼圈,恶狠狠的望着我,气急败坏的骂着:“你在哪里捉了条破狗,又想来糊弄我。拿走,拿走,我不想见。”
她拧着头,挥着手,似乎我就是瘟疫的源头。男主人楞楞的看着,用手抚了抚我的头,然后把我塞进了一个黑箱子里。
我觉得他不是故意的,可你不知道黑箱子里太黑,我有些怕啊!
我听到女人的争吵,男人软声细语的劝告,似乎这个发狂的女人也是一个可怜人,刚刚失去了十岁的儿子。她的歇斯底里我全能理解,因为我也想疯一场,把那些失去的记忆找回来,可是我不敢。
我甚至不敢在黑箱子里叫,我怕那个疯女人把我做成一盘红烧狗肉。虽然没有多少肉,但人喜欢吃狗肉,我还是知道的。更何况一个昏了头的疯女人,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呢?
那一夜,我是在恐惧中过去,我甚至不知道那一夜有多漫长,因为被塞进黑箱子之后,我的黑夜就提前来临。
还好到了第二天,我总算被放了出来。女主人似乎也恢复了正常,顶着黑眼圈和泪痕,把我一把抱进怀里,使劲的挤,让我差点喘不过气。
男主人站在一边温和的看着,然后一个大男人竟然哭了。我就不明白了,这到有啥好哭的,应该来拯救我好不好。
可惜我那祈求的目光,他并没有看到。我只能压抑的唧咛着,拼命挣扎着四肢,想要给自己留条小命。
“连它也不喜欢我,呜呜,呜呜。”女人突然撒手,大哭起来。
“玲子,不是这样的,唉!你别哭,别哭,好吗?”男人手脚无措,对我透过来一道古怪的目光。
“要不,我把它送人吧?”男人抱着女人,小声安慰。我蹲在一边,目光无处安放,我知道自己的命运全在那个女人嘴里,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啊!
“送什么送;我就不信,我能把儿子养大,还养不熟一条狗,呜呜呜。”
女人又开始高声哭涕,男人无奈的抚摸着她的后背。别过头,用一种仇恨的目光盯着我,口张了张,似乎要说一句话。虽然那句话没出口,但我却看懂了。
为了活命,我谄媚的跑过去,用一只前爪摸了摸女人的脚踝。女人破涕微笑,弯腰又一次把我抱在怀里。
这一次我学精明了,把头搭在她的肩头。
“你看,你看,小白还是喜欢你的吗?”男人笑着说着,用一只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我的脑袋。
“我就说嘛,小白是一只聪明的狗,通人性的,要不就做儿子算了?”男人有些不安,眼神闪烁着,左右四顾。我全看在了眼里。
我真的忘了我的名字,甚至不知道我是一只什么样的狗。那个男人把我从那个冰冷的机器里抱出来的时候,他对我说:你就小白。于是小白就成了我的名字。
他还对我说了一大堆话,大意是说,我是一只特别的狗。我不明白,我哪里特别了,难道是那些被切掉的记忆吗?我不知道,更不知该问谁?
这一天过后,我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一对失意夫妇的儿子。我不知道这个身份好不好,但为了活命,我就勉强答应了。
自从变了身份之后,这个家庭的欢乐就慢慢多了起来,女人的眉头也舒张了好多。唯有她在看家里无处不在的照片时,那些悲痛才会在这个封闭的匣子里蔓延。
忘了告诉你,匣子,是我对居住的那个家的称呼。因为它太像一个匣子了,唯一的区别,就是多了那么几扇窗户而已。我甚至分辨不出它和我待过的那个黑盒子有何不同。
当然,这些话我留在现在才说,就是想给你们一个忠告。至于听不听,全在你们自己。
我本以为,在这个黑匣子里会生活的快乐些。可事与愿违,那叫玲子的女人对我越好,我就越觉得恐惧。这种恐惧深入骨髓,有时候,我独自居家,我甚至觉得我就是那个死掉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念头,可这个念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的强烈。
一个个陌生的记忆胡乱的从脑海里窜出来。那些记忆里的人和事物是如此的真切,仿佛上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可转眼又觉得不大可能,如同白日梦,因为全都是假的。
说假的不准确,说荒唐才对。那些记忆里竟然没有出现多少条狗,出现最多的反而是各式各样的人。偶尔出现的狗,也不过是一闪而过。
我知道自己出现了幻觉,拿人类的话来说是神经病。可一只狗变成神经病的话,就只有疯狗了。可我不愿意做一条疯狗啊,于是那些记忆一出现,就被我藏了起来。
时间过了三月,荷花败了,连莲蓬都长了出来。心里藏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我知道自己抗不了多久。
还好,这时候,主人终于第一次把我从那个匣子了领了出来,也是那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莲蓬,和突然出现的记忆一样。花瓣掉光了,孤零零竖着。
那天很热,我伸着舌头,看着来来往往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嬉戏着。光溜溜的腿有粗、有细,有白、有黑,全都赤裸裸的露着,就如同我平时那样。
突然间头脑轰鸣,那深藏已久的记忆全都拥了上来。我竟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孩子,一个十岁的男孩,我是不是疯了?
我发疯的追着一个小姑娘,想喊,发出的却是吠声。其实我只是想和她打声招呼,告诉她,我是铭宇啊!
那女孩吓得哇哇大叫,我也吓的不轻,因为铭宇正是那个小男孩的名字。
最终,我被惊慌失措的女人抱在了怀里,她不停的道歉。转过身,有轻声的拍了拍我的脑袋,溺爱的轻声说着:“以后可不敢这么顽皮了啊!”
她竟然没有揍我,我有些奇怪,记忆力,这种情况,我是会挨揍的啊!
慢慢的我开始遗忘,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努力忘掉,因为我知道我只是一条狗。
甚至出门的时候,我会刻意寻找与自己一样的狗,来和它们交流。可从它们鄙夷的眼神里,我看到了绝望,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错误。
直到一年前,小区里的一只小狗偷偷的告诉我,狗都会站着撒尿,可我不会,狗都会追着啃东西我,我也不会。它们都以为我是一个异类。
唉!这让我该有多冤枉啊!从走进家门之后,我竟然把那些东西全忘了。因为我会蹲着吃饭,坐在马桶上撒尿。我努力的投其所好,只是为了避免自己变成一个流浪狗。这难道错了吗?
我想反问它,可还是没开口。那天之后,我开始闷闷不乐,连饭也不好好吃。家里的男人和女人慌了神,甚至抱我去了好几次宠物医院。可结果啥都没能查出来。
于是家里的气氛渐渐凝重起来。直到有一天,我又一次蹲在客厅里呆呆的看着那副画,画里是哪个男孩,一头乌发,笑出一脸阳光。
我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小声的哭涕,才发现女人早已站在了我的身后。我不知道她站了多久,更不知道她哭了多久。
因为男人竟然抱着她,眼眶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
那一夜,家里异常安静,三个房间,分别站着两人和一条狗。
最后男人开始妥协,他又一次把我塞进了黑箱子里,关上门,和女人谈起心事。
他以为这个黑箱子会关住我,可我早已不是刚进门时的我了。
我趴在门上,用耳朵贴在门后,里面的声音就一清二楚。这多亏了狗先天的优势,让我听的毫不费力。
让我略过那些不重要的细节吧,说说重点。我真是一条狗,一条特别的狗。这么说是因为我只具有那只狗的躯体,因为我又不全是原来的那只狗了。
在我进门的前三天,女人失去了儿子,那个阳光的男孩。男人看着女人悲痛欲绝却又无计可施。
恰在那时,我走进了他的视野,我是一条实验室的狗,本该早早死去。可那天,男人神使鬼差之下,他做了一个决定。把男孩的记忆完美的移植到我的脑子里,至于我原有的记忆,却被他无情的擦去。
我在他的眼里,只不过是一个能够逗人发笑的存储卡罢了,这也是我丢失了所有记忆的原因。
可这件事,他是偷偷摸摸进行的,甚至瞒过了那个可怜的女人。他原本以为,我会被新的记忆所代替,能够认出他和女人。
可实验过后,我竟然还是一只不懂事的狗,他有些伤心,但还是把我领回了家。
剩下的事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努力的想做回一只狗的模样,让他越来越失望。
直到今天,我盯着那副画,被女人发现了,他也只好把这个秘密公布出来。当然他忘了避开我,忘了我的能力,我不怪他。
那天我又钻进了黑箱子里,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其实他们也一样,用另一副面孔对着我。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年,这期间,女人有了孩子,男人有了盼头,而我也做回了一只纯粹的狗。
日子还在继续,可我总觉得心里堵得慌,给你讲这个故事,你就当成笑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