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北方,没有暖气,到处都是钻进屋子里的冷风,仿佛要穿透身上厚重的衣服,钻到骨头里一样。如果刚好需要迎风行走,就能恰当地体会一个词叫“面如刀割”。
这样的天气,尽管晴天,屋顶的太阳能也能把水焐热,却没有勇气在零度以下的家中洗澡。
正月初三,这边的规矩是只能去近三年有家人去世的亲朋家中,所以很多人这一天是清净的。也正好能趁着这一天,不用起大早去走亲戚,可以舒服地睡个懒觉。
也是因为难得的这一天,所以很多人都会想到一件事,去大澡堂洗澡。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是当我们一家人到达附近镇上的洗浴中心时,还是被外面停满的车辆给惊呆了,马路对面的空间都停满了车。
进去之前,跟儿子强调要跟爸爸去男澡堂,他不是很理解,一直问为什么不能去女澡堂?
解释了半天,他还是不太明白,后来就给他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个和他一样大的小姑娘,跟着爸爸去男澡堂洗澡,这样合适吗?
不合适。
方法用对了,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我带着婆婆进到换衣间时,一股湿腾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些异味,闻起来有些不太舒服。里面的黄色灯泡在慵懒地散发着黯淡的光,有一些赤身裸体的女人走来走去,还有一些坐在长凳上给孩子穿衣服。
婆婆选了一个靠近门的淋浴,因为要共同洗浴用品,所以我找了对面的空档,靠近门第二个位置。
第一个位置是个奇怪的女人,个头不高,身材特别丰满,整个洗浴场就她一个人是穿着内衣在洗淋浴。
第三个位置是一个女人坐在小板凳上,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可能是洗的不开心,那个孩子几乎全程都在哇哇大哭。哗哗的水流声、孩子的哭闹声、女人的聊天声……在湿热的空气中混合后特别刺耳,心中一下子就感觉闷闷的。
看到第一个姑娘的穿着,如此矫情,我的感觉她应该是南方人。
没想到,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只是长期生活在珠海,习惯了南方的温暖气候,所以对老家的寒冷也是无所适从。用她的话说,回来的前一天还是短袖,然后回到家后就裹着羽绒服也还是瑟瑟发抖。
聊到一半的时候 ,她终于回归成正常人的状态,脱了衣服,然后又拿出牙刷边洗边刷牙。
因为水土的原因,这边的水质比较硬,闻起来几乎都有一种铁锈的腥味。尤其是在这种加热后的大面积洗浴地方,整个大房间都是一种腥味。
想起来茶叶的诞生故事,当时多半就是由于当地的水太难喝,于是就有人想办法做出了各种花和茶叶,泡到水里就成了茶水。
面对一屋子白华华的女人,她依然从容地站在那里刷牙,不自觉间使我对她竟然产生一种敬佩之情。
这姑娘说起话来确实豪爽,自己兼职做化妆品销售,干得还不错,言语之间都是一种享受。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未来比较期待。
提及要回珠海的打算,因为路途太远,还不想急匆匆地离开,那余下的几天就得接受老妈给安排的相亲。姑娘很实在,为了老妈,即便没想法,这个过场还是要走完的。
洗浴房里的热气越来越浓,环顾四周只有一个小的换气扇,作用微乎其微。
其实,跟这个姑娘聊天还挺愉快的,只是我实在承受不住里面的热气和腥气,匆匆跟她说了一声便冲了出去,然后在更衣室蹲了几分钟才勉强站了起来。
旁边几个年轻的女人,一边聊天一边穿衣服,她们在我眩晕的脑子里一直盘旋,叽叽喳喳像小鸟一样叫个不停。
有个看着很年轻的女人,一把拽过旁边妇人手中的孩子,大声地冲他喊“叫妈妈”,孩子可能不太会说话,所以没喊出来,看着他妈妈反而有点害怕的感觉,幸好及时又被旁边的女人给拉走了。
另一个年轻女人在旁边不紧不慢地说:“听说你想唱歌,那谁已经把包间都订好了,你看对你多好。”
旁边穿着时尚的女人接过话茬就说:“我得回家先化妆,不然到时唱歌一偏头,被人看到脸上没化妆就难看了。”
女人们还在那里热烈地讨论着谁对谁好,我也默默地蹲在那里等待时间慢慢让我缓过来。
在这个偏僻的小地方,恶劣的环境和糟糕的管理,都没有让这里的女孩子丧失对美的追求,甚至有些过分的执着与依恋。
弟弟的发小今年准备要结婚,光是彩礼就要了十万以上,还不算房子和车子。
在这个连四线都算不上的地方,要有好多年的收成才能有十万,但是娶一个媳妇就能瞬间让一个家庭重新陷入一贫如洗的状态,甚至是外债累累。媳妇在生完孩子后,大多是丢给老人,出去外面打工。只有到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家看一眼连妈妈都不认识的孩子,然后继续出去呼喝玩乐。
这么多年来,我以为我懂得这里的生活,其实单从些小场景来进行管中窥豹,我还是不了解这里的人和事。又仿佛越了解,就越觉得有些不忍直视这样的现实。
难受的日子总是感觉很漫长,过了一会儿,才看到婆婆走出来。她看到我当时急匆匆地冲出来,还以为我有急事,忘记跟她说。其实一点都没忘记,只是我再不及时冲出来,就只能直接倒在现场了。
好不容易撑着穿好了衣服,走到外面站在门口吹着凉风,正好看到儿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听到他的喊声,心中一阵温暖。
于我来说,世界很大,大不过一个孩子和一颗真心的陪伴。世界很小,小到一盏守候的灯火,就能让人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