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烧土豆

我的外婆做菜有一种粗犷的风格,切菜的刀法和做菜的手艺都有一种大气和利落,而我外公又是个很精细的人,年轻时曾是小镇上有名的厨师,所以每次吃饭时都对我外婆的手艺诸多挑剔,外婆总是很沉默的面对外公的各种嫌弃,然而不管外婆改与不改,外公还是会挑出各种毛病,外婆也总是习惯性地沉默接受。

一个人的为人处世和做事风格总是性格使然,外公一生做事谨慎周详,心思细腻,但是不能放宽心胸,遇事总是会耿耿于怀,又很挑剔,追求完美,我的性格和脾气就很像我外公。而外婆的性格就如同她做菜的风格一样,有种粗犷大气,外婆勤劳能干,做事利索,不拘泥于细枝末节,又任劳任怨,我妈妈不仅遗传了我外婆的长相,性格也跟我外婆一样质朴勤劳。

外婆做菜喜欢下重料,油盐酱醋,葱姜蒜椒放得很足,因此做出来的菜味道很足,很好吃,我最喜欢吃的是外婆做的烧土豆。最早的时候,外婆烧土豆总是和猪肉一起来烧的,之前说过外婆做菜的风格很粗犷,其中一点就体现在切菜上,集市上买来的猪肉,外婆大多会挑选肥多瘦少的三层五花肉,然后切成大块的厚片,老一辈的人都会觉得做菜肉要选得肥一点,切得厚一点,吃起来才会杀口(过瘾),同样的,土豆也会切得很大块儿。菜上桌后,外公照例会挑剔一番,如:“你挑的这块儿肉不好,做出来不好吃”“这个肉不能切成这个样子”,“烧的时候肉要在锅里炼一炼”…………外公其实人很温柔,但是会带着一种一家之主的大男子主义派头,所以才会很挑剔。然而我们小孩子是不管的,只要好吃就可以了,不好吃的我们会避开不吃,猪肉太肥太腻,但是土豆很好吃,我们就会互相争着抢土豆吃,因此,每次吃完饭,土豆烧肉的碗里只会剩下许多肉。外婆知道我们不喜欢吃猪肉,再烧土豆时,都会去买上一只公鸡剁了鸡块和土豆一起烧,吃饭时,表弟表妹们果然都会去抢着吃鸡肉,可我还是喜欢吃里面的土豆。外婆挑土豆是很有一套方法的,不管是土豆烧肉还是土豆烧鸡,土豆要选淀粉含量高,这样烧出来的土豆才能吸饱肉汁,吃起来口感沙沙面面的,既有土豆的香甜,又有肉汁的鲜美,外婆挑的土豆都是极适合用来烧肉的,切出来的土豆块儿大小也刚好,既不会因为太小而化在菜汤里,也不会因为太大而入不了味道。

每当舅舅小姨,还有表弟表妹都在外婆家吃饭的时候,外婆是不上桌吃饭的,她会自己用小碗装一碗菜在旁边看着我们吃,或是等我们都吃饱后,她在盛一碗饭上桌,就着我们的剩菜吃,每次看到外婆最后吃我们剩下来的菜的时候都觉得好不是滋味,所以只要我在时,我是一定要拉外婆上桌吃的,可是外婆就算上桌,也很少夹菜,一定要尽着大家吃。外婆在家里一直都是这样的勤勤恳恳,任劳任怨,默默为家里人付出一起,照顾着一家人的生活起居,从来没有听过外婆抱怨过什么,也从来没有看到外婆不满什么。

外婆长得并不是很好看,而外公年轻时却是很俊朗帅气的,大概是有一种自卑感,当然更多的是因为爱,外婆对外公的过分挑剔和苛责总是默默接受,对外公说的话总是言听计从,从来没有见过外婆对外公生过气,红过脸 。外公和外婆是很恩爱的,虽然自己常常嫌弃外婆做事不够精细,但是绝对不准小辈们对外婆不尊敬,表弟表妹小时候不懂事,跟外婆吵闹,外公总是护着外婆,教训表弟表妹们轰他们回自己家。外公遇事经常会积在心里不能排解,又常常生气,所以心脏不是很好,后来又患上了糖尿病,身形愈发消瘦,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后来外公病重住院,外婆总是会在外公身旁悉心照料,寸步不离。老人一旦要走,可能自己都会有所预感,外公去世的前一天坚持要回家,躺在家里他和外婆用了几十年的厚重的老木床上,外公详细地交代了自己的后事,外公希望自己去世时能穿上一身新棉花的棉衣,外婆就守在外公身边一夜未眠,赶制出了外公要的装满了新棉花的新布棉衣。外公怕自己走后外婆过得不好,在去世前把我的三个舅舅,我妈和我的小姨叫到面前,分配了财产并安排好了照顾外婆的分工。外公走后的那几个月,外婆每天都会自己一个人哭好久,表妹放假在家里陪着外婆,有时候半夜醒过来都会发现外婆不见了,每次舅舅们都是在外公的坟前找到外婆的,外婆每次都会哭着告诉他们:“我梦见你们爸爸在那边过得不好,都没人照顾他了”。外婆的悲痛,在外公去世一年多后才逐渐缓过来,但是只要提起外公,外婆还是会伤心流泪。

外公去世后,表妹又在县城上寄宿中学,很少有机会回家,外婆一个人过的时候总是吃得极其简单,早上煮一锅粥可以吃一天,有时候甚至不开火做饭,每次放假回家去看外婆时,我总是劝外婆多做点好的给自己吃,或是拉着外婆去我们家吃,外婆总是说自己一个人吃不了多少,也不愿意去儿女家吃。后来,每次放假回家,我总是跟外婆说我想吃她做的土豆烧鸡,然后让我妈妈去买一只杀好的公鸡给外婆,我们家做生意很忙,我妈妈不是经常有空能去陪外婆,因此我妈妈还是很乐意让我去陪外婆一起吃饭的,因为是我要吃,外婆也总是很乐意做给我吃,知道我爱吃土豆,外婆烧的时候会加好多土豆,然后每次我和外婆都会守着一大碗土豆烧鸡吃到撑。每逢我要放假回家了,外婆都会提前买好鸡和土豆,等着我去吃,外婆做的土豆烧鸡是怎么吃都吃不够的,每次回家最开心的事也是去吃外婆做的土豆烧鸡。

我妈妈也经常会烧土豆给我吃,但我总觉得没有外婆做的好吃,妈妈每次都会说我:“我做饭的手艺都是从小和你姥姥学的,我做的怎么就不好吃了!” 我也一直说不出原因,也许是因为,烙在你记忆中的某一种味道,只能是属于某个人的专属的,独一无二的味道吧。我记忆中最好吃的烧土豆的味道,只能是外婆做的烧土豆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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