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当我推开小春家半掩的房门时,小春正在昏暗的客厅里大声的讲着电话。他用的是河南方言,内容我一句都听不懂。看见我步履蹒跚的走进来,小春只是用眼神示意我把门带上,就又继续用河南方言和电话那头的人聊了起来。他们在谈论些什么呢?
在略显仓促的处理完了那场车祸之后,我一时不知该去往何处。膝盖的伤势使我无法继续工作,但也还没到必须去医院的程度。我也不想马上回家,让父亲(也许还有那个阿姨)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几乎是无意识的,我拨通了小春的电话。谢天谢地,他今天下午恰巧在家。我用尽量轻松的语调询问小春是否可以去他家里坐一坐,仿佛那只是我众多选择中的一个而已。
“行,想来就来吧。”
“那我一会儿就过去。”我果断的扣了电话,不愿让电话那头的小春听见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无处可去时,就去小春家坐一坐。这是一个几乎已经被我淡忘的习惯。我瘫坐在一张略显老旧的沙发上,颇不自在的聆听着那些我听不懂的河南方言,心想那样一个时期是否真的存在过。在那个遥远的时期里,我从不肯放过任何能上小春家来的机会,并且深信他也在盼望着我的到来。我们在一起时都聊些什么呢?还是说,那时的我们只要感到对方就在身旁,即使相对无言,也觉得十分惬意?
我不知该不该告诉小春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车祸。在他面前,我一向以硬汉自居,而一个硬汉显然不该主动提起自己的伤势,那样难免会有摇尾乞怜之嫌。小春还在房间那头专心致志的讲着他的电话,语气似乎正在变得愈发焦躁。指望他自己发现我的异常似乎已是不太可能。当务之急,是赶快清洗一下身上的伤口,以免感染。于是我些艰难的站起了身子,一瘸一拐的朝小春家的卫生间走去。
“善哥,你的腿怎么了?”小春终于放下了他的电话。
“没什么事,受了点小伤而已。”我故作潇洒的说道。
小春没有接着问下去。这也难怪,对于对方不肯说的事情,我们从来都不会刨根问底。
“善哥,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你走的时候别忘了带上门。”
当我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小春已经不在了,屋子里只剩下了一片寂静。我想这样也好,一间空荡的屋子也许更能使我感到心平气和。
今天的天色似乎比往常黑的要早一些。我按下点灯开关,灯光瞬间倾泻下来。突然的强光使我几乎睁不开眼睛。我这才注意到小春家的天花板上赫然挂着的一盏欧式吸顶灯。他是什么时候换的这盏灯呢?在渐渐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强光之后,我环顾四周,发现小春家变化的不是只有灯具而已。
在我不曾察觉的时候,世界正在一刻不停的改变着,小春家的变化也是这一系列无穷无尽的变化中的一个。世界在变,可我却始终止步不前。我带着悲哀的自负想道:被世界远远抛在身后说不定只是我的一种错觉,也许一切正好相反,一直是我在主动的疏远这个世界。
我觉得我的小腿没有刚才那么疼了。于是我试着在小春的屋子里来回踱步,希望在回家之前能尽量让自己的步伐看起来更像一个正常人。说来也怪,我能够注意到小春家的那些变化,恰恰说明我的脑海中一直留存着关于过去小春家的模糊印象。可是随着我发现的变化越多,我却越难以确定那些模糊印象的真实性。到后来与其说我寻找的是小春家与过去的种种不同,毋宁说我是在寻找小春家究竟还保存着哪些过去的遗迹。那张电脑椅印象中从我认识小春起就一直摆在他的卧室里,可是那张电脑桌我却好像是第一次见到。电脑桌左边墙面上不知何时挂上了一张白板,白板上方的歪斜的字体却让我产生了似曾相识的感觉。(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那张白板上错落有致的贴着几张摄影作品,里面都是些我不认识的年轻男女。小春是什么时候培养起了这种爱好?
要说最使我惊讶的,还要数那张摆在电脑桌右侧的仿实木书柜。在我的记忆里,小春可从来都不是那种喜爱阅读的人。我一跛一跛的走近那张书柜,好奇的打量着摆在里面的书籍。除了三四本关于摄影的书以外,没想到都是一些我当年送给小春的外国小说。关于那些书里的内容我已经印象模糊。我当年到底为什么要把这些书一股脑的送给小春呢?我也记不太请了。只记得我曾经不顾父母激烈的反对,废寝忘食的阅读过它们。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一阵悲哀。
我在小春的书柜前矗立良久,徒然的希望那些书籍的名字能够帮助我回忆起一些已被遗忘的往事。可是它们除了让我的脑袋隐隐作痛之外,似乎没有打算再提供任何帮助。我随手抽出了其中的一本,却发现那是一本同学录。我索性回到沙发慢慢翻看了起来。翻着翻着,我发现其中一位同学的笔迹我好像近期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那正是我初中档案袋上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