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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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月·主题写作征文第二期:秘密


睁开眼睛,我习惯性伸手摸床头柜上的老花眼镜,摸了空,我躺着愣神儿,看到天花板上有一个小黑点,小小的椭圆黑点周围还有丝丝扫帚划过的微痕。

感觉眼睛从来没这么好过,像被特效清洁剂洗过一样干净。墙上白色的涂料上留下的痕迹斑点都看得清清楚楚。

屋子里,一根小日光灯管幽幽放着白光。

这是哪里?

记得自己是在过六十岁生日时自驾旅游,车行一处隧道后,发现导航导的路正在修理中,绕路行驶时,只觉路面一软,车悬空了,眼前一晕,知觉全无。

我被人救了?

疑惑中,听到一个小孩子的脚步声靠近,用稚嫩清脆的女童声喊道“妈妈,爸爸,姐姐醒来了!”那声音遥远而熟悉。

姐姐,这么小的女孩称呼我姐姐?

不一会儿,一对中年男女来到我身边,那女人过来看着我,嘴里叫着“莺莺”,这是我母亲!准确地说是我母亲年轻时!还有记忆中年轻的父亲,他慈祥儒雅,那个小孩子竟然是8岁的妹妹鹂鹂!

难道我做梦了?

天哪,莫非,莫非我穿越回去了!?

“妈,现在是什么时候?”我试着开口问了句话。

“莺莺,你终于醒来了,你睡了两天了,现在是大年三十早上,明天是大年初一,闺女福大命大,大年初一前准能醒来!莺莺,饿不饿?”

“真是无知,明明是爸妈治疗好的!”

父亲瞪了母亲一眼,用责备的语气说道。

“爸爸,妈妈,我好好的,你们都不用担心了!”

清楚地听到年轻的父母和自己说话,我相信我穿越回去了。

“莺莺,你躺着,别着急起,我和你爸给你和妹妹做好吃的,鹂鹂,你和姐姐说说话!”

“姐姐,明天就可以穿新衣服了,我的皮鞋是红色的,还有黄色的毛边儿呢,姐姐,你的皮鞋没有毛边!”

听着妹妹如银铃般的声音,我百感交集。

“姐姐,如果不是你从崖上掉下来,妈妈还不知道咱俩去冰上捞鱼了,我去找了爸爸!”

“鹂鹂,是你救了姐姐,你真好,咱们的鱼呢?”

“都在呢,姐姐,我告诉妈妈了,那是我们两个给妈妈和弟弟捞的!奶奶说,妈妈怀的一准儿是弟弟!


“啊——!”

“春桃——”

“哎呀,要生了!”

父亲赶紧下楼叫来一楼邻居宝根叔夫妻,一起送母亲去生产,家属楼离医护区并不远,我想下床,跟着去看妈妈,爸爸专门返回叮嘱我说让我和妹妹不要乱跑,好好看家,说大过年的,家里得有人!

妹妹和我说了一会儿话,看电视去了,后来我出去一看,鹂鹂拿着一颗酥糖,在沙发上睡着了,我轻轻给她盖了一条毯子。

谁说的,“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这花也有重开日,我好不容易熬到六十岁,这又重回少年,可我一点惊喜也没有。

人生,有一次就够了,公平,有意义。

我疑虑得是,为什么我偏偏穿越到了这一年?

我看着这久违了的家,父亲单位的家属楼,原先住的青砖小平房家属房爷爷奶奶住了,爷爷奶奶的旧房换了新房给叔叔一家住了。

屋子里的新家具都是老木头做的,写字台两边的柜子和抽屉分别属于我和妹妹,我的钥匙是习惯放在床铺第二层褥子下,我轻轻掀开褥子,果然看见那两把铜钥匙,那钥匙圈还用红色塑料细绳缠了,我的心激动着,拿了钥匙轻轻伸进抽屉锁眼,抽屉发出轻微的“咔哒”,抽屉开了,里面有我的日记本,我喜欢的小人书,还有一些珠串之类的小玩意……

门锁响动,是爷爷回来了,他告诉我,估计母亲下午才生,他回来看看我和妹妹,给我们做点吃的,其实爷爷只会熬米汤,我告诉爷爷我不饿,让他先休息,爷爷轻轻把妹妹抱进房里,盖好被子,关上门。他让我回床上休息,他又走了。

我躺着努力想:自己原来12岁时的春节是什么样子,竟然一点记忆也没有。

恍惚中我又睡着了。

当窗外的烟火和鞭炮惊醒沉睡的我,天色已晚。父母亲还没回来,我起身往楼下看,二楼看得清,有几个男孩跟着大人在放烟火,看着那一颗一颗的彩珠冲上天空“啪”地一声消失,又一颗升上去再“啪”地一声消失,我的心震撼着,这一刹那的花火。我的这几十年也如这花火转瞬即逝。

这个地方在未来三十年后会是另一番场景。

我没有了睡意,一颗六十岁的灵魂在十二岁的躯体里清醒着。


我轻轻去了厨房,看见灶台有生核桃仁,知道是母亲产后吃的,就打开炉子,烧了锅,把核桃仁倒进炒锅,轻轻搅动,直至变焦黄,冒出焦香味,我关火,把核桃盛在一个搪瓷盆里。

看到母亲做的丸子馅,还有准备炸麻花和好的面,我穿好围裙,默默地做着这一切,我关上厨房门,先炸丸子,然后就做面食,我意犹未尽,这年轻的躯体就是好,仿佛没有疲倦,窗外防盗网上有冻豆腐,我切了豆腐,掺了白萝卜,做了一些素丸子,又把带鱼洗干净,收拾好了,也炸了,等做好了这一切,天亮了,妹妹还睡得香。

我熟练地和好饺子面,趁醒面时,我收拾了一下厨房,蹑手蹑脚去客厅取了一个折叠椅,静静地包起饺子来,我就一个人默默享受着时光流逝。

时光被零星的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催促着。

毕竟是大年三十晚上,家里太安静了,我去客厅看妹妹,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客厅沙发上睁着眼睛看电视了,估计鹂鹂怕干扰我,那18英寸的黑白电视发出轻微的响声,节目正吸引着鹂鹂漂亮的眼睛。我捏了两个丸子,轻轻喂一个到她抿着的小嘴里,她两只手搂着我“嗯嗯”撒娇。我自己也吃了一个丸子,陪着妹妹看了会节目。

我想带着她去看看妈妈,也看看这久违了的除夕的街,妹妹同意了,她乖巧地穿好鞋子,我给她穿好棉衣,我自己也穿了滑雪衣,鹂鹂牵着我的手,我们下楼了,厂区陆陆续续有人放着烟火。

小广场上,好多年轻人都在仰头看天空美丽的烟火,中老年大多都应该在张罗年夜饭吧。

我带着妹妹走出家属区,跨过马路,走了约300左右米就到了职工医疗楼,我和妹妹进了楼,我在一楼问了一名值班人员,我打听了妈妈的房间,轻轻推开,里面竟然没人,估计进产房了,我看到有两个人在楼道里悄悄说话,除夕的医护区,异常安静,我离他们不过几米。

“没事,她家条件好,双职工,不怕负担重,将来娶媳妇的房子都有了,你放心!”

“我以后还能看他吗?”一个年轻高个男人的声音。

“咱说好的,不反悔,不找后账,再说你们不是也有女孩了吗,以后就清了!”这个声音竟然是奶奶的。

如果只是一个12岁的孩子,不太能听得懂这些,偏偏我这个过来人听懂了。

我没等见到妈妈,直接拉着妹妹回家了。

妹妹还小,不懂什么,只是好奇地跟着姐姐。走到家门口,我习惯性地从棉门帘的小兜里摸到钥匙,我感受着这神奇的时光,几十年了,我又重开启童年的门。

回家后,我的心有些紧张,为自己听到的话。妹妹着急准备新衣服新鞋,我帮她准备好,并从抽屉找小皮筋和红头绳或塑料头绳,准备初一给鹂鹂扎几个喜庆的小辫,鹂鹂白天睡好了,怎么都不睡,还说要守岁,我拍着她的背给她讲故事,鹂鹂用小手摸着我的脸说,“姐姐,你摔了一次变了,不骂我了,也不和我闹了,变得像妈妈了,也像奶奶了!”我捏了一下她的小脸,多伶俐的妹妹,她竟然比任何人都敏锐地觉察到我的变化。

大约凌晨两点钟,听到门响,我赶快开门,爷爷和宝根叔先进来,奶奶和宝根婶婶扶着穿得臃肿厚实的母亲,奶奶手里有一根桃树枝,上面穿着几个粉红色纸钱,父亲抱着孩子,终于回来了!

我赶紧过去扶母亲,问是怎么回来的,母亲说,“你爸借了个平板车把我拉回来的,唉呀,还是回家来好!”

我招呼大家坐下,妹妹已经迫不及待地去看弟弟了,奶奶赶紧去厨房倒热水给宝根夫妇,从厨房出来问母亲:

“春桃,你这是都准备停当才去生孩子?”

爸爸赶紧说:“没有,前几天尽看莺莺了,莺莺醒了才做这些,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就开始肚疼了!”

奶奶高兴地说:“瞧瞧厨房里,过年的吃食一样儿不少!莺莺是个宝啊!”

妈妈看着我逗我说:“莺莺,说说,谁来了,你姥姥来了?”

宝根婶说,“大晚上的,还姥姥来,怎么来,她来干什么呀?还有谁啊,肯定你家莺莺做的呗,都说你家俩闺女得力,你们自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真真的好闺女啊!”

我没有说话,去抱爸爸手里的孩子,说要看弟弟,爸爸说你慢点,我说没事,我仔细端详了一下,孩子浓眉大眼,壮壮的,很漂亮可爱。

奶奶让我把丸子、麻花什么的给宝根婶装点,我赶紧拿了一个塑料带编织的小篮,满满给宝根婶婶装了一篮,

“辛苦婶婶,耽误婶婶过年了,祝您新年好!”宝根婶婶摸着我的头说:

“我家也有,我就想吃莺莺做的,瞧这姑娘,才12,就这么讨人疼,你们不许欺负她,我没闺女,我稀罕莺莺,莺莺给我做干闺女吧!”

我心疼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轻轻叫了一声“翠霞妈妈”,我继续说,“这都是我妈准备好的,我做现成的,简单”,她摸了我头一下,说了句,“那也很厉害了,你才多大啊!”她对我妈说“嫂子,我回去了,有事言语一声啊!”说完就下楼去了,宝根叔也跟着回去了。

我扶妈妈坐床上,奶奶笑盈盈地逗着弟弟,爷爷手里捏了一个我炸的麻花嚼着,“嗯,不错!”,爸爸去厨房给妈妈做糖水核桃,一看已经炒好,又出来抱了我一下说:

“我家的莺莺真是千金,一千两黄金也不换!真是辛苦了,前几天为了捞鱼,都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你以后不许让爸妈担心,虽说你是老大,可你还是小孩子,等你长大了再操心不迟,你太心重了,爸爸难受!”

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听父亲说这样贴心的话。我几乎落泪,我忍住泪岔开话说:“爸爸,咱们先煮点饺子吃,中午再炒菜吧,大家都正好歇歇。”

我去厨房烧水,下饺子,我听爷爷问爸爸,名字取好了没,爸爸说叫翔,今年是羊年,爷爷说,生在初一,叫初元也行,既然你取好了,就叫翔翔吧。


奶奶说累了,要回去睡觉,临走给我和妹妹每人十块压岁钱,给了妈妈一个红包,我和父亲送爷爷奶奶下楼,路过一楼听到宝根婶在哭。

爷爷奶奶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小平房就在楼下东面三十米处,我和父亲看着爷爷奶奶进去小胡同,就往回返,路过一楼,我又听到宝根婶在哭诉什么,父亲轻叹了一声,拉了我的胳膊往楼上走。回家后,母亲说要叫人来家照个全家福,父亲说翔翔太小,等孩子大一点再照。

这个全家福始终没有照。

后来我每次照相,都能回忆起这个情景。这是我一生的遗憾,也是我们全家的遗憾。

母亲说,初一得烧香,她不方便,让我替她烧,尽管是在城市里了,我不知道这叫不叫迷信,反正至今不明这些神秘的习俗是否真的保佑着我们,母亲让我把油炸的食品装小盘子里当供品,摆了几个位置,又告诉我,哪里烧四柱香,哪里烧三柱,哪里磕头,哪里不磕头。

我模糊地感觉到这种习俗带给我的温暖,在缭绕的檀香的烟雾里,我看到父亲的微笑,母亲的和蔼,妹妹的亲切,还有襁褓里弟弟的幸福。

也许是弟弟的出生吧,这个年过得很好,很祥和,初一去给奶奶爷爷磕头拜年,初二去爸爸的舅舅家给舅爷爷拜年,初三去姑姑家,爸爸带着我和妹妹乘公车,骑摩托车拜年串亲戚,我和妹妹各挣了一百多块压岁钱,还品尝了各家的好吃的,说实在的,都没有家里的好吃。

要不怎么叫正月十五闹元宵,比春节热闹多了。

晚上看花灯,看烟火,听鼓书,看唱戏,白天看表演。

我和妹妹都被选去表演,母亲很开心。

妹妹坐小椅子,也叫铁芯子,就是一个铁杆顶部有一把小椅子,有一个铁圈,小孩坐在小椅子上,卡在铁圈里被举起来,化了妆,穿了特殊衣服,装了假的小腿,小脚,给人感觉小孩子像站在铁杆顶端一样,妹妹瘦,又不怕高,又听话,还会用手做拜年或兰花指等动作,大家很喜欢她。

我参加旱船表演,说白了就是一个绣花船型架子,用彩布装饰了,用带子挂在肩膀上,穿了彩衣,遮住带子,走了水步,长裙遮着,随着音乐起舞,就和在船里坐着一样。

我们从初七开始练习,正月十一就正式表演,到十六结束。还有其他同学和小区里其他小伙伴也参加了各种表演活动,大家都很开心,很热闹。

正月十四那天上午,我把妹妹送到集合点就去参加表演了,父亲上班,我下午去接妹妹,他们说妹妹已经走了,我到处找妹妹,找不到我不敢回家,就把参加扛椅子的人问了一遍,他们都说没看见,最后发现,妹妹上错车了,竟然被带到另一个厂区,我赶紧求表演队的大人开车捎我去,下了车,我就看到妹妹在车站无助地哭泣,我远远看见她小小的身影,心疼极了,我告诉妹妹不怕,有姐姐在。我匆忙感谢了司机,赶紧蹲下来,抱住妹妹,让妹妹趴在我背上,我背着妹妹一步一步往家走,等回到家,已经是晚上12点,我和母亲说我们去看花灯了。

第二天,是正月十五,我告诉居委会大妈,妹妹不舒服,不去了,我要照顾妹妹也不去了。

我庆幸我带回了妹妹,但我不知道,这件事给妹妹的影响有多大,心的变化是看不出的,我只知道,妹妹那些日子不再发出银铃般的笑,我想妹妹和我一样不会再参与闹红火。

正像记忆中,正月未过,母亲停薪留职,说以后有效益再回去上班,父亲也即将面临同样的局面。

新学期开学,市里歌舞团下属单位去我们子弟学区选人时,我没有征得父母同意,毫不犹豫答应了,因为管一日三餐,家里少了两张嘴,这对家里来说就是救急了。

弟弟长得很快,五官越来越立体,鼻梁特别高,眼窝深深的,很有异域血统的感觉,母亲也觉得纳闷,父亲经常给母亲脸色看,一次喝醉酒他说母亲不检点,母亲说有可能抱错孩子,父亲瞪着眼说,“咱妈盯着生的,还能抱错?”

正月没过完,应该是正月二十五添仓那天,父亲和几个同事就去了南方,临走去艺校看了我和妹妹,给我留下几十元钱,母亲在父亲走后的第三天把孩子交给奶奶,自己也走了,她还没出月子啊!至于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后来,我和妹妹每次休息回家,只看到爷爷奶奶和弟弟。我和妹妹每周回一次家,每次回家,我把省下的饭票在食堂买点干粮带回去。

奶奶经常对我说,“莺莺,你要照顾好妹妹,奶奶照顾好弟弟!”她问我喜欢弟弟还是妹妹,我说是亲人都喜欢。奶奶喃喃说,亲人,亲人都在哪里?她告诉我,我还有一个妹妹,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说完就呜呜哭了。

我抱着奶奶,告诉她,人的命由天不由人。奶奶惊讶地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是的,我只能这样安慰奶奶,尽管我知道有的人的命运是被强行改变,但我们的出生无法选择,不也是一种天意吗。

父亲再也没有回来过,母亲也没有回来过,也许他们都有了家,忘记了我们,也许他们都过得不好,不敢来见我们,但都不重要了,因为没有他们,我们也过得去,没有我们这个家,他俩也可以过的去吧,思念没有回应的时候,就褪色了,直至消失无痕,然后就心就凉了,人就清醒了。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吗,多了谁,少了谁,仿佛不一样,其实,经过了才知道多了谁少了谁都一样,日子都一样过,不变是那悠悠岁月,不变的是那日月轮转。

奶奶病了,中风,右胳膊不能动了,走路得拄拐棍。她不能再照顾弟弟了,爷爷向来不会照顾人,每日去食堂吃饭,回来顺便给奶奶打上饭。叔叔婶婶认为爷奶是给父母带孩子,觉得我家贪了爷奶的工资,也不管爷爷奶奶,幸好爷爷奶奶都有收入,否则,这一家人怎么过呢?

宝根婶几乎天天去看看弟弟,她没有生育过,但她把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而且有手艺,在宝根叔下岗后,是她在支撑着家。

有一次我回家看到她正在给弟弟冲奶粉喂奶。

我对她说“翠霞妈妈,你喜欢弟弟你就养着他吧,让他长大叫你妈妈。”

奶奶瞪着我,呼吸急促起来,眼睛里开始有大颗大颗的泪流出来,我告诉奶奶,弟弟不会改姓的,他一直就叫黄翔,长大还姓黄。爷爷也同意了,说孩子费用我们承担,翠霞你就负责照顾照顾啊。等莺莺挣开钱了,就莺莺照顾。奶奶颤抖着把手背对着宝根婶划了两划,意思是去吧,走吧,她同意了,这个动作是她无奈的妥协。

其实奶奶忘记了或者根本不知道,宝根叔也姓黄。

奶奶当年五月就离世了,八月,爷爷也走了,我联系不到父亲和母亲,就联系了叔叔,叔叔婶婶把两位老人火化,骨灰寄存了,爷爷奶奶也开始流浪。二老不知道的是,宝根婶带着弟弟搬家了,我也不知道搬到哪去了。


我想起来了:妹妹歌唱得好,舞也跳得好,她嫁到了国外,生了三个孩子,她过得很幸福,只是她从不主动联系我。

我去学习舞蹈时年龄稍大了,骨头基本定型,即使吃了很多苦也成绩平平,只是比普通人身材好些而已,我努力修文化课,后来在单位打杂,后来出去打工,再后来做个体,终身未嫁,未婚未育。

我一直在回想父亲对我说过的那段“我心重他心疼”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也一直回想母亲对我有过什么特别的交代,好像没有,对了,母亲让我特别记住,我不能和别人说我的属相,我没说过,也没人问过我,因为和我打交道的都是陌生人,我已经好多年没和熟人说话了。

我突然明白:我为什么穿越到这一年了。

因为从这一年我的心就开始流浪,我知道,其实父母、爷奶、妹妹,弟弟都失去了家,都在这一年开始流浪,大家都在芸芸众生中流浪,在茫茫天地间流浪,我也不知道在这烟火人间,我到底能去向何方?只是想不到,我的灵魂会孤独到在岁月的时空流浪。

我睁开眼,习惯性摸眼镜,摸了空。

原来,我驾车遇路塌陷,被救了,和我一起被救的还有另一辆车里的母子二人,儿子和我住一个房间,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五官立体,有些异域血统的感觉,他对我说:“真好,您终于醒了,你睡了两天,我妈说您今天一准能醒来!”

我友好地说,“谢谢您,也谢谢您的妈妈,您的妈妈她好吗?”,他自我介绍说“您好,我叫黄翔!是我打的急救电话。我的妈妈虽然年纪大了,但她很好,她就在一楼。咱们都很幸运,都没有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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