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学习毕淑敏《精神的三间小屋》,遂与学生一起在文字里找寻属于自己的那片“精神花地。”
哲人早就感叹过:“人会认识宇宙,却不会认识自我。因为自己比任何星球都来得遥远。”所以早在2000年前,古希腊人就把“认识你自己”作为铭文刻在阿波罗神庙的门柱上。我们不妨也学哲人一般慨叹:我究竟把自己丢到了哪里?
继而,我又想到我们的中考作文《这让我难以拒绝》。当我们纠结于如何细腻写出“难以”时,题目中的“我”也一定是不可忽略的。而我们的作品里,却难以找到我们自己。描写一朵花、叙述一个故事便让自己难以拒绝,作者与文章与读者,仿佛都隔了一层厚障壁。
君不见,名家作品里处处能知道“自己”。在鲁迅的《阿长与<山海经>》中,鲁迅的情感可谓一波三折:
我想,这实在是无法可想了。
然而我有一时也对她发生过空前的敬意。
这又使我发生新的敬意了
这四本书,乃是我最初得到,最为心爱的宝书。
……
原来,感情是不断积蓄的,是要一点一点铺垫的,唯有如此,情感才不会突兀。在这里,鲁迅不再是一个激昂的斗士,而是一个温情脉脉的人,阿长质朴的爱和人性中的光辉闪耀在鲁迅灵魂的深处,让他在回顾四十六年生命历程的同时呈现给阿长一篇感人肺腑的文章,也呈现给读者一个真实真切的阿长,一个真诚真挚的鲁迅。
朱自清在《背影》中也少不了这样的句子: 我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太聪明了!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这些文字都告诉我们,在抒写心境时,对自己的情感要有深刻的体验。要有细致的分析,伴随着体验与分析的不断深入,文字才能恒久的打动人心。
写作,是对自己生活的一种记录。是用文字留住自己的情感变化和思考痕迹,先把自己安放在文字里。
我就是我!当我们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用我们的心灵来感受,用我们自己的语言来表达时,这只眼睛便承载了我们对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感悟。我们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的观察与感受都是独一无二的,是别人所未经历的。所以,我们的情感应该是丰富的,我们的情感应该是细腻的,我们的情感应该是有变化万千的。
凡是用文字表达的,几乎都与情有关。大而言之,写文章就是写情书,写给天地万物的情书。唯有安放自己的丰富情感,我们的感悟才是深刻的,我们的升华才是厚重的,一切,才是水到渠成的。
内心柔软的人才会情感丰富,而内心柔软的人也一定是心思细腻的人。这样的人,才会经常被细小的事物感动。一束阳光可以暖心,一峦清风可以醉人。如此一来,我们的描写就不会显得刻意了,它们被我们的情感赋予了一种丰富的、立体的、多姿多彩的生活场景了。 反之呢?千篇一律的文章便会落入窠臼,难有活泼泼的情致,很快被淹没在时间的海里。而我们的笔则如我们的心,又钝又锈又枯又涩,渐渐结了蜘蛛网。当然,大自然告诉我们,珍贵的东西皆是慢慢生成的,感情更是如此,心有千千结,百转千回或者跌宕起伏的情感更是真实的美丽。
作文不是教出来的,多读、多写、多思而已。
作文又的确是教出来的,没有一个大作家是天生会写作的,莫泊桑与福楼拜便是最佳例子。
也许,我可以在课堂上少讲一点技巧,多读一读美好的文字,静静的,去探寻我们自己的内心世界。正如史铁生所说:“在寂静的环境下,我不仅能够看得见时间,也能够看得见自我。”
我希望,用我的每一节课影响学生,我知道,所谓情感,其实一直都在孩子们心里。我们所要做的不是教,而是激发;不是输入,而是导出。将来, 当他们看到自己的文字,可以自豪的说:“因为写作,我们的情感呈现出瑰奇艳丽的色彩。我们是精神生命最丰富的人。”
我们既完成了写作,又共同为一篇文章进行了升格。现撷取三篇学生片段:
他笨拙地打着手势,示意我们等一下,他有东西要给我们,我的心里惴惴响起了鼓声,又疑惑又担心。我担心他要钱,因语言又不通,往往不了了之。我暗自思忖:现在的世道,哪能轻信他人,于是下决心要拒绝。
……
我注意到他那苍老的大手,掌心是黑黄的,深密的纹路像纵横的沟壑,一道道的割裂皮肉象征着岁月苦难的刀刃,看着便心惊不已。手背上的疤痕,指缝里清晰可见的泥粒亦彰示着他辛苦的生活。若他只是个生活艰难却心怀善意待人的老爷爷呢?我的心在慢慢地动摇。突然,我抬头,看见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令我无法拒绝的眼睛。黑色的,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湖,荡着水波,在热烈地期许着,盼望着。那抹光,像一个天真的孩子翘首盼望一句夸奖,像坚冰白雪的平原上初融的溪水。我的心颤动了,清澈的目光是那么真诚,裹着热望,掺着快乐,迫切等待我回应。我的心肝纠结在一起,我本想拒绝的,可在这样眼神的凝视下,我怎么忍心将一个老爷爷的热情踩在脚下?怎么能拒绝一个心怀善意的人?我难以拒绝,现在我不想拒绝了 ——孙彬然
饥饿感在时针的行走过程中愈发张狂,似渊,如网,将我裹住,久久不能平息。手机好像被施了魔法,页面静止在最初的原点,丝毫没有动摇之意。我心中的希望被雨滴声一下一下的打压,好像就这样滴了上千年,上万年。再次触屏,已而万念俱灰。机械地抬起手,按下“取消”的字样,心里掺着落寞,掺着愤懑,苦不堪言。
门铃响了,我的心火就像遇上了氧气,有些盼望。可是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只是一个穿着便服,满身湿漉的陌生男子。我下意识的想去关门,可他却小心翼翼地从雨衣中拿出一份外卖,上面滴水未沾。再次细细打量,他缩瑟着沾满雨水的手,袖子也被雨水无情的浸透,眼神中流露出迟到的歉意,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睫毛上,又顺着脸角滑落,一滴,一滴,使我的心湖漾起阵阵涟漪。可是订单取消了,我暗自思付着,他会生气的吧?会的,肯定会的。“这饭我不要了。”“可是…”他露出几分无奈。“我取消订单了!”我打断他的话,低着头,怕与他对视。“原来是因为这个没事,当我送你的。而且,”他眨眨眼,“我本来就迟到了啊”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似灿烂的日光,拨开云层,点亮雨天,肆意地闯进我的心间。我接过他递来的那份至宝,雨天独有的至宝。他正欲起步,又被我叫住,“你的工作服?”“哦,我本来下班已经回到家了,突然又多了个订单,我看了一会没人接就接了,走得急,手机也忘带了。”他有些窘迫地摸摸后脑勺,留下一个淡然的笑。
眼前渐渐模糊,兴许是阳光有些耀眼吧,可也欣然接受
——李欣豫
雨,丝毫没有退减之势。噼噼啪啪的雨声一刻不停地击打着玻璃,本就烦乱的思绪,让这雨落得更无条理。只有远处稀疏的霓虹灯,在淅淅沥沥的雨里发着柔弱而寂寞的光。时间似乎也任随着风雨迅疾地逝去,因饥饿带来的疼痛感越来越强,肚子里似有一团烈火熊熊燃烧,让我直不起身子来,这种感觉渐渐蔓延,我趴在桌子上,看着手机地图上纹丝不动的图标,我愈发焦灼,思忖着兴许真的没有人送。阴凉的风吹去心头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我愤懑地打开手机订单,狠狠按下了取消键,嘴里依然嘟嘟囔囔的抱怨着。话音未落,门铃忽地响起。
刚开了一丝门,一股凉意混着泥土的气息迫不及待地从门缝钻探进来,一个满身湿漉的男子赫然站在门外,雨水顺着他的衣角滑下,被打湿的头上掉下点点的雨珠,啪嗒啪嗒打在光滑的地板上。额前些许的碎发也掺杂在一起,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看到我,他倏地绽开笑颜,我抬头,猛然看见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像苍山顶上的晨星一般的眼睛,澄澈而又明亮,却又略见轻烟一般的惆怅。他从怀中取出温热的饭盒,像是一位母亲呵护婴儿那般小心翼翼。他缩瑟着一双有些粗糙的大手,袖口已被雨水渲染成墨色,眼神中流露出迟到的歉意。有种惭愧感毫无来由的侵袭着我,如藤蔓般缠绕着让我喘不过气来。我低着头,不敢看着他的眼睛,怯懦地说“我,我取消订单了。”本以为他会生气,但他丝毫没有愠色,反而挠了挠头说“没关系,本来就是我来晚了,这就当作送给你的吧。”
说着把餐盒放到了我的手中。我突然注意到他没有穿特定的制服,“你的衣服?”他轻轻一笑,解释道“我本来已经下班了,看到有订单就接了,走得急,你瞧手机也忘带了。”说着,向我往外翻了翻他空空如也的口袋,还有些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话罢,他转身离去了,留给我的只是一个坚定而铿锵的背影。手中的餐盒分外温暖,显得愈发沉重起来。一股暖流从指尖延伸到心头,似有什么东西突然鲜活起来,如月光般皎洁、澄澈。这份温暖和那颗炽热的心让我怎能拒绝?
——蔡宇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