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最令人不耻的事,不是偷鸡摸狗的小伎俩,而是买卖孩子。
早些年月,他四下打听,找到了自己的远方亲戚,王芳。这个亲戚对七叔的突然来访倍感诧异,她仔细打量着七叔的一言一行,几番交谈后,勃然大怒,将这个不速之客赶将出去。
随后的几天,七叔在王芳上班的路上、工作的医院门口、公交车上对这个亲戚软磨硬泡,花言巧语地缠在王芳身边。
“七哥,这事要是国家知道了,我的饭碗保不住不说,你我都得进监狱。”
“我们收养弃婴,又不是卖给人贩子,怎么会犯法,我们是做好事,去延续另一家的香火,功德无量的大好事。”七叔显得更加理直气壮,让人无从反驳。
王芳再也受不了七叔的死缠烂打。平日里她也看到过医院门口的那些弃婴大冬天没有人管,最后的命运不无悲惨,甚是可怜。最终她决定做这个危险的好事,帮助七叔。
第一次抱养孩子,是在农历腊八节的前一天晚上,医院的门口扔了一个婴儿,王芳下班看到后,急忙骑自行车去找七叔,七叔闻讯欣喜异常,他拿了一床薄薄的毯子,轻轻将婴儿抱在怀里,嘴上塞着奶瓶,冒着大雪纷飞,蹑手蹑脚溜回家去。
晚上,一大家子围着这个婴儿转圈,大儿子好奇捏捏婴儿光滑的小脸蛋,觉得好玩。是个男婴,睡得很熟,二儿子看见他,眉头微微一皱。
“爸,这孩子的嘴唇怎么长这样?”老二疑惑地问。
“兔唇,先天的,有钱人家做手术可以治好,没钱人家孩子多就扔了。”七叔淡淡地说,眼睛静静地瞥着那个熟睡的婴儿。
“爸,这个孩子要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一直到长大么。”老四扑闪着眼睛,怔怔地问。
“不,过半个月他会走。”
“爸会卖了他,不然咱们没有新衣服穿。”老大插了一句。
“多嘴!啪!”老大立马挨了一巴掌,整个屋子一片寂静,四个小伙子乖乖缩回被窝,与虱子或梦乡重新纠缠在一起。
七叔最近昼伏夜出,总是鬼鬼祟祟,进自己家门也东张西望。作为邻居,父亲断定七叔又做了偷鸡摸狗的勾当,但是父亲毫不在意,父亲说,只有想当小偷的人才会觉得周围人都是小偷,我对你七叔,已经习惯啦。
七叔用自家的羊奶喂养着这个孩子,婴儿眼睛一眨一眨,几乎听不到什么哭声,四个孩子整天不出门,围着孩子讨论着许多无聊的话题,也丝毫不觉得厌倦。
半个多月后,孩子在除夕的深夜被送走了,虽然四个小伙子并没有穿上新衣服,眼泪也没有哗哗的流。此刻却一直跟着父亲走到门口,被七叔轻声一训,难过地呆在门口,不一会个个探出头来,呜咽地送走了这个有兔唇的孩子。
一切很顺利,在村头的一个路口,那户人家过来匆匆抱走了孩子,七叔之前做了不少准备,回来后怀里揣着一个包,倒在房间的桌子上,几个孩子的眼睛变得雪亮,跳下炕就围在桌子边上,这个除夕夜似乎比以前更加有趣,各种各样的纸币都有,五毛、一块,五块,还有大大小小的硬币更是不少,纸币都分类捆扎在一起,硬币也分类放在小小的袋子里,孩子们的任务就是数这些钱。
他们趴在桌上一遍一遍地数,七叔手里的旱烟在嘴上慢慢地燃烧,烟雾爬进他稀疏的发际,就像薄雾进了森林,他的眼神迷离,自己也觉得浑身轻松,飘飘欲仙。好长时间后,老大摇了七叔一下。
“爸,两千,我们数了十多遍,没错。”
“好,那就好,去睡觉。”七叔似乎心不在焉,嘴角扬起一丝浅笑,灭掉自己手上的烟,喝了一大口烈酒,爬上炕头,沉沉地睡去。
大年初五,七叔买好了鸡鱼去了王芳家,他和王芳的丈夫侃天侃地,王芳摇着头不停地倒茶,在两人都有些醉意的时候,七叔拿出五百元,递到王芳手里,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造孽啊,我不要这钱。”王芳看见这些钱,推到一边,心里很是难过。
“怎么不要,我们要。又不是卖了孩子,这是人家给的感谢钱。谢谢七哥,以后有这种事情,我们第一时间通知您。”王芳丈夫把钱揣在怀里,说完之后又迷迷糊糊说了几句废话,沉沉地睡去。
正月十五之后,孩子们要进学校,七叔领着儿子们去报道,五个人站在一起,像一个个台阶一样,看起来有些差距也很滑稽。四个小伙子身着新衣,虎虎生威,好不得意。那个年代一般都是老大穿完新衣才给老二穿,很少有这种情况,人们都知道七叔家穷的叮当响,哪来的钱买衣服,肯定又是干了缺心眼的坏事。
七叔没有理会那些人的嚼舌,继续做着暗里的勾当,家里的条件也慢慢改善,他自己也显得更加精神,四个孩子在校成绩不好,但是身体倍棒。
以后的几年,六指的、兔唇、还有脸上长斑的各种各样的婴儿都有,更多的是健康的女婴,七叔每每破口大骂这些孩子的父母丧尽天良,又屡屡把他们抱回家送给需要孩子的人家,捞取交易费,几乎以此为生。
七叔抱养孩子前,王芳都要悄悄地在医院检查一下孩子的身体状况。凡是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婴儿七叔坚决不要,但是看着这些孩子也于心不忍,他抱着孩子腆着脸皮去儿童福利院要求收养,每次那些工作人员看见七叔,唯恐躲之不及。有一次看见七叔直接把大门就关了,七叔气得跳起来大骂,随后跑到市政府告状,过了没几天,福利院还是不情愿的接收了弃婴。
七叔抱养的孩子和送到福利院的一样多,人们渐渐地知道七叔偷偷摸摸后面的故事,都装作自己不知道,这个村子还是充满着宁静与祥和。
七叔有一次被打得很严重,人贩子知道了七叔的勾当,跑到他家来要和七叔商量婴儿买卖,七叔一听,立马站起来。
“什么,要我把孩子卖给你们,你们是人贩子,凭什么卖给你们。”
“你也是人贩子,卖给我们和卖给那些农民有什么两样,这笔生意你做还是不做。”人贩子手拿木棒,面露凶相地盯着七叔。
七叔一听他们叫自己人贩子,一时激动,大吼一声,拿着自家的菜刀胡乱抡了上去,不料一个趔趄,趴在院子的尘土里,被狠狠地按住,拳打脚踢。
父亲闻讯,叫上村里的几个小伙子,冲进院子里赶走人贩子,扶起满脸鲜血、全身淤青的七叔。
七叔看了父亲一眼,惨然一笑。
“兄弟,你看我像不像人贩子。”
话刚一说完,便不省人事,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