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起最喜欢的中国古代文人,很多人的回答都会是苏东坡。中国古代不乏才华横溢的诗文大家:屈原文辞华美、浪漫如斯,但政治色彩浓厚;李白狂放不羁、磅礴大气,但是不接地气;杜甫忧国忧民、富有哲思,但是太过悲情。
苏东坡在文学上是天才的,但没有天才惯有的极端性格,即便经历了宦海沉浮,他在生活中仍然是鲜活的、可爱的,应该就是现在大家常说的“有趣的灵魂”吧。
1、年少成名
苏轼出生在四川眉山一个小康之家,这个家庭日后走出了三位北宋文坛大家:父亲苏洵、长子苏轼、次子苏辙,他们占据了唐宋八大家中的三席。
苏洵也是一个传奇角色,三字经里有写: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长子苏轼正是在父亲苏洵27岁这年出生的,彼时,苏洵的哥哥、内兄、姐丈都已经科考成功即将进入官场,苏洵也有了自己的长子,他似乎一朝之间长大了,抛弃了以前的懒散怠慢、不学无术,开始了埋头苦读,同时这也为苏轼苏辙兄弟二人营造了一个良好的成长氛围。
家里早早为苏轼苏辙在眉山当地选定了结婚对象,兄弟二人先后成婚,了却了婚姻大事后,苏洵便携二子进京参加科举。
当时的文坛领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下面这则关于欧阳修的故事便从侧面烘托了苏轼的才情斐然。欧阳修是当时科举考试的考官,判卷时读到一篇质朴深刻的文章,从文风来看,他认为是友人曾巩的考卷(曾巩也是唐宋八大家之一),为了避嫌欧阳修给这份考卷判了第二名,结果出了科考成绩才发现,那篇文章竟然出自少年苏轼之手。欧阳修曾说过:读苏轼的来信竟“喜极而汗下,老夫当退让此人”,他还对儿子说:“三十年后,无人再谈论老夫”,言外之意,苏轼将取而代之,成为文坛的焦点。当时的学者不知刑法之可畏、不知晋升之可喜,却在意欧阳修的一褒一贬,能得到欧阳修如此评价,实非池中之物。
从此,苏轼凭借着自身的才情名声大噪,每每写出了新的诗词文章,读书人必定争相传阅,仁宗皇帝对苏轼的文字喜欢到吃饭时都手不释卷。
年少成名未免轻狂,苏轼的性格爱憎分明,对于不喜欢的人、意见不合的官员,他会毫不留情地在诗文和奏表中袒露心声,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况且优秀是原罪,本就容易遭人嫉恨,这些都为日后的灾祸埋下了伏笔。
2、东坡突围
通过了科举考试,苏轼便开启了仕途生涯,从此一生,宦海浮沉,漂泊动荡,可以从几个数字粗略感受:苏轼在14个地方任过官,4次从地方调回京都任职,1次被押解回京入狱;入仕后在一个地方待的最久的一次是4年(谪居黄州),若谪居不算,则最长的一次是生平第一次当官,在凤翔任职3年,其他任职长则一到两年,短则数月;苏轼一生3次遭受贬谪,而且一次比一次偏远,第一次是黄州、第二次惠州、第三次海南岛,对苏轼影响最深远的一次应该是黄州吧。
年少成名,官场得意,扶摇直上,却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戛然而止。1079年,朝廷任命43岁的苏轼为湖州太守,苏轼循例上书谢恩。随后御史官联合部分官员弹劾苏轼,说他谢恩上书中暗藏讥讽朝廷之意,接下来又曲解苏轼以往的诗文为证。苏轼因此获罪,被收押在御史台(乌台),这便是历史上有名的文字狱——乌台诗案。由于当朝太后说情,苏轼得以从轻发落,被贬谪到黄州任团练副使,不得擅自离开黄州。
这次打击对苏轼来说是沉重的,官场失意、生活清贫,人生急转直下,但他没有就此萎靡不振,被丢到泥土里却能开出最艳丽的花朵,这或许是命运的另一种补偿。苏轼在这里看淡了许多、参透了许多,打破了内心的桎梏,突出了重围,逐渐蜕变为苏东坡;同时也实现了艺术才情上的升华,早年作品中的讽刺和愤怒,慢慢地转化成人性中的宽容与温暖,真正变得成熟。
余秋雨在《山居笔记》中这样形容苏东坡的这种成熟: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一种圆润而不腻耳的声响,一种不再需要对别人察言观色的从容,一种终于停止向周围申诉求告的大气,一种不理会哄闹的微笑,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种无须声张的厚实,一种并不陡峭的高度。
正是人生的不得志造就了他的文学光芒,苏东坡的很多传世佳作都是在黄州时期诞生的。
初到黄州,苏东坡独自借住在定惠院,“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一首词写尽了内心的孤傲与孤寂;
途径沙湖去购买田地的路上下起了雨,苏东坡被淋湿了也不在意,仍然悠然漫步,雨后初晴时潇洒地吟咏“一蓑烟雨任平生”;
黄州没什么名胜古迹和名山大川,苏东坡喜欢同友人泛舟湖上,于赤壁之下饮酒赏月,《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便诞生于这一时期,“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这三篇关于赤壁的作品,展现了苏东坡的人生哲学,有着他对人生、对生命的思考;
聚会夜归,家人和仆人睡熟了无人开门,他不气也不恼,独自来到江边酝酿出一首词,其中有一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还闹出了乌龙,这首词在小城传开后,有人说苏东坡唱罢此词,便驾一叶小舟飘然远去,负责监管苏东坡的太守听到传言,赶紧跑到苏东坡家里,看到他尚在家中才放下心来;
苏东坡在黄州认真地生活、创作,他以为这里就是自己后半生的归宿了,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道出了内心的坦然和恬静。
在黄州谪居四年后,朝中局势变化,苏东坡应召回京任职。此后的人生仍然不太平,后来还被贬到惠州和海南岛,但是经历了黄州的突围,人生的起起落落看淡了许多,谪居惠州也能吟出“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3、声名之外
苏东坡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和弟弟苏辙的感情让人动容,兄弟二人仅相差两岁,一同读书、一同成长、一同科考、一同入仕,他们感情深厚、政见一致,在仕途的漩涡中始终相濡以沫。哥哥放荡不羁,弟弟沉稳寡言,大多时候是弟弟劝诫哥哥少饮酒、察言观色、三缄其口,哥哥多次群困潦倒都是靠弟弟接济才渡过难关,“乌台诗案”发生时,弟弟更是向神宗皇帝求情,愿意放弃仕途官职来换哥哥的性命,这对儿兄弟,弟弟倒像是哥哥。
据统计,苏东坡以弟弟子由为题的诗词文章就有百余篇,其中不乏经典之作。
苏东坡出任人生第一个官职凤翔府判官时,正是子由送行,从开封一直送到郑州,望着弟弟返程的背影,兄长独自吟咏:“登高回望坡陇隔,唯见乌帽出复没。苦寒念尔衣裘薄,独骑瘦马踏残月。”这是兄弟二人第一次分别。
在与子由的和诗信中,也常常成就佳句,比如这首七绝:“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趾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苏东坡在亲情中从不吝于袒露自己的心境,表达爱和思念。1076年的中秋,苏东坡思念子由,写下了千古名篇《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当年关押在御史台监狱时,给子由的书信中更是毫无保留地写到“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苏东坡一生中有三个重要的红颜伴侣,巧的是三人都姓王:结发妻子王弗、续弦王闰之、侍妾王朝云。
苏东坡18岁就与王弗成婚,随后才考取了功名,第一次离家为官也是王弗相伴左右。苏东坡为人豁达率真,缺少识人之明,而苏夫人正好可以弥补他这一弱点,苏东坡与来访的客人交谈时,王弗会躲在屏风后屏息静听,待客人走后会告诉丈夫哪些人只可做泛泛之交。可叹王弗英年早逝,那首著名的《江城子》便是在王弗过世十年后写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道出了苏东坡对王弗的思念之情。
王弗过世后,苏东坡娶了发妻的堂妹王闰之。闰之不及堂姐的玲珑剔透,却也勤劳、贤惠,陪丈夫经历了人生的起起伏伏,不计得失,她是陪伴苏东坡最久的伴侣,是苏东坡口中的“贤妻”、“老妻”,在闰之的墓志铭中,苏东坡悲恸地写到:“唯有同穴,尚蹈此言。”苏东坡故去后,子由便将兄长和闰之嫂子合葬一处。
王朝云是苏东坡第一次在杭州为官时赎回的艺妓,后来成为侍妾,是苏东坡的红颜知己。相传有次苏东坡吃饱饭后拍着肚子问大家:“你们知道这里边装的是什么吗?”有人说是文章,有人说是满腹的见识,苏东坡都不以为然,朝云说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苏东坡这才捧腹大笑。黄州时期,朝云生下一子,苏东坡作《洗儿诗》:“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病到公卿。”
苏东坡说自己“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确实,他一生交友无数:有朝中官员,有文学大家,有书画家,也有佛教僧人、田间老农,在他眼里天下没有一个不是好人,他甚至能与曾经的政敌王安石一笑泯恩仇。正是怀着这种赤子之心,苏东坡才能发现生活中的诸多乐趣:在黄州时期发明了著名的东坡肉、东坡饼,远赴海南岛也能享受烤食生蚝的乐趣……
苏东坡的才情不仅在诗词文章上,他在书画、瑜伽、炼丹等领域都有所涉猎,是个妥妥的“斜杠男神”,他的《黄州寒食帖》和《枯木怪石图》知名度颇高,他是虔诚的佛教信徒,却也有道家风骨。苏东坡是神奇的,即便是那些政治工程,一遇到苏东坡,也都被附上了一层浪漫主义色彩:西湖成为了西子湖,惠民工程成就了“苏堤春晓”、“三潭映月”两大西湖景观。
林语堂先生说:“一提到苏东坡,总能引起人们亲切敬佩的微笑。”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文学成就,他多情又热情,他多才多艺,他热爱生活,他悲天悯人,他光风霁月,这些方面是其他文人难以望其项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