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萧国神殿在西郊一座山脚下,依山傍水,集天地之精华,常有仙鹤神兽出没。苏浅浅与燕兮乘鸾舆出了宫门,又换乘马车,一路颠簸了大约半个时辰才到。
从马车上出来,苏浅浅再一次为眼前华丽盛目的皇家宫宇折服惊叹——金色琉璃瓦熠熠夺目,朱色宫墙上绘满了繁复的上古纹路,比之庄重的未央宫,多了几分轻灵的神秘感。苏浅浅正在原地四处张望着,她旁边的燕兮挽着她的胳膊,踏上长长的九九八十一阶梯。
神殿前祈雨其实并不算繁复,至少在苏浅浅看来,她只要跟在燕兮身后,弓着腰静听他站在神坛上念念有词一番便可。
只是今日来的人倒是多——神坛上只有帝、后、太子、太子妃以及神殿里的几名祭司,神坛下左侧,皆是男丁,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依位分而站;神坛右侧是些有品级的王妃、公主,以及有品级的夫人。从高而空旷的神坛上往下望去,由近及远,密密麻麻的人,皆盛装而立,竟不见一声咳嗽唏嘘。
苏浅浅只在大婚那日历经过这样大的场面,可大婚那日,她的视线是被凤冠上的垂珠挡着的,正所谓,眼不见心不乱。此时身边连女官笑笑也不在,苏浅浅只得紧紧跟着燕兮,生怕自己出错。
苏浅浅心里正绷着一根筋,忽见神坛下,人群中,竟有一人正轻笑着朝自己方向招手,不由地一呆:这样慎重的场面,那人的行止难免瞩目。苏浅浅红着脸,不动声色地回瞪回去,对方似是晓得了苏浅浅的窘迫,收敛了许多,只望着苏浅浅淡淡一笑。
那敢在祈雨祭祀时朝神坛上挥手的人,正是萧国战功赫赫的大司马、越王世子,燕字章。此日他亦身着墨色华服,明明差不多的衣裳,穿在燕兮身上能淡出幽古的芬芳,在燕字章身上,却是显得霸气张狂。
远远的,燕字章似是朝苏浅浅唇语着什么,苏浅浅看不明白,琢磨着他或许找着了些那日火灾里失踪女子的线索,便轻轻朝他摇摇头,示意他等祈雨完了再找自己。
可是祈雨一结束,苏浅浅根本没机会见着燕字章,便匆匆赶去安排接下来的宴会。
功夫不负有心人,尽管一路磕磕绊绊,但这宴会倒是办得有声有色。
皇帝大喜,赐一笔重赏,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众些达官显贵,此时摸清了苏浅浅果真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一时之间,上来敬酒搭讪的太多,简直目不暇接。
正吃酒到一半,却见众人皆停下了,苏浅浅一愣,也跟着停下,皇帝大手一挥,一群小太监上来撤了酒席,苏浅浅茫然地转身望着燕兮,燕兮冲她摇头轻轻一笑,却不说什么。
接着又有人搬来笔墨纸砚,苏浅浅一头雾水,高台上的陛下道:“此处风光好啊,朕少年时,同故友游江南,也有一池睡莲,便乘一画舫,吃酒吟诗。当年光景,至今仍旧历历在目,只可叹,物似人非。此日众人聚于此处,不若都作一诗,应景又有雅趣。”
皇帝此言一出,立刻便有人应声赞好。苏浅浅的心却听着凉了半截,虽早有听闻,皇帝好诗词,每逢佳节喜宴,皆要命人作诗作赋,但通常只点名叫些风流人物来作,没曾想,今日竟是教大家都作一首诗。
想来也是,在坐的,不是皇族子弟,便是金陵贵族,哪家的孩子不是自幼习得诗词歌赋,胸中早有千百首诗赋了,一炷香里作诗,又不限韵,皆不在话下。
苏浅浅心慌,底下琴师又奏起了应景的雅乐,太监在对面的桌台上点着了一炷香,眼见时光流逝,众人皆提笔,唯苏浅浅呆若木鸡地坐着,磨磨唧唧地研着墨,却写不出半句。
正犹豫着,旁边的燕兮小声轻咳几下,“太子妃难道忘了,前一段日子,还作了一首咏荷诗?”
苏浅浅诧异地侧身望了一眼燕兮,远远见他的纸上已齐齐整整落下了诗文,虽不甚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知他有意帮她。本想挪动身子凑近了,把燕兮写好的诗文抄下来,没曾想被对面坐着的湖阳县主几声咳嗽给打断了。
“素闻天下之才,江南才子独占魁首,太子妃殿下出自江南,虽是商贾之家,却也应是沾染着文人之气吧?如今我们可都期待着太子妃殿下大显才华呢。”那湖阳县主卫清歌故意这么讲,说得苏浅浅好没意思,脸上讪讪地一阵红。
燕兮只道:“上个月,孤与太子妃在书房里念书,太子妃曾作过一首咏荷小诗,孤倒是十分喜欢。”
经由燕兮提醒,苏浅浅才恍然,燕兮曾在书房里教自己背过一首咏荷小诗,没想到竟是为今日所用。苏浅浅感激地望了燕兮一眼,也来不及表达谢意,抓紧时间在软宣纸上歪歪斜斜写下当日的那首小诗:“寂静宫闱两处开,不似桃李粉艳裁。若嫌满园春色闹,蕊自清幽花自白。”
不一会儿,便有小太监端着白玉雕兰花托盘来,把众人写好的诗收上去。
苏浅浅直到见小太监把她的那张纸收好了放进盘子里,又就着一旁宫女捧上来的银盆,洗了手,才把刚才因为作诗而来的紧张情绪舒展开。却抬头看见有人比自己还犯愁——小太监把众人的诗文都收起了,唯独大司马燕字章,此时仍伏在案上,一只手压紧了宣纸,一手执笔,一杆宣城兔毫笔已在纸上晕出了数个墨点,却只写了两行,死活凑不出完整的一首诗。
一旁的小太监等得急了,却又怕惹恼了这位大司马,只得小声出言提醒着:“殿下,时辰已经到了!”
燕字章只顾自己埋头苦想,丝毫不动,假装听不见劝告。又磨蹭了半刻钟,此时众人吃茶的吃茶,聊天的聊天去了,对燕字章耍赖早习以为常。实在言穷,燕字章索性破罐子破摔,当直把先写好的那半句诗稿也抓起来揉皱又撕了,又从旁里取出一张新纸,大笔一挥,落下自己的名字,竟是交了一张白卷。
苏浅浅从刚才一直在偷偷望着燕字章,此刻见他举止,不由地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