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以来,我总睡不踏实,一到深夜,感觉像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里盯着我。
有天夜里,我起床上厕所,回房间的时候,突然看到阳台有个人影。我心里一惊,大步跨到门边,一抬手把阳台门关上锁紧,等我再抬起头,刚好看到那个人影一闪,从我家23楼的阳台上消失了。
我一整夜忐忑不安,到了早上六点,才从床上起来,战战兢兢地到阳台边上,打开门,却什么也没发现。
我没多想,关上门上班去了。
自从这次之后,我睡觉前总是锁上阳台,有时辗转反侧,半夜会起身好几次,检查门窗是否关紧。
这天夜里,我又看到了他。
他身材瘦小,一米七左右的样子,身上一件不合体体型的风衣,像挂在衣架上一样。他靠在栏杆上抽一根烟,烟头在黑暗里忽明忽现。黑暗将其他细节都隐没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他说,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但并没有回头。
我握着手里的菜刀,在黑暗中翻我的手机,他说你别怕,我不吃人的,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抽完手里的烟,转过身来对我点了点头,然后从阳台一跃而下。
我买了几个摄像头,把它们装在阳台隐蔽的角落里。我没有去找心理医生,也没有搬宿舍,我是个灵感枯竭的小说家,我对幻觉与荒诞趋之若鹜。
这天夜里他又来了,穿着和上次一样的衣服,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
我想认识你,我说,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问出这些问题,惊讶于自己内心的波澜不惊,虽然这只是一时的。
我叫阿青,是个吸血鬼,你…闻起来很香。他十五六岁的模样,眼神干净,有着一张白皙稚气的脸。
我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让喘息暴露我的紧张。他接着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只是想在你的阳台待会,这个地方让我觉得很舒服。
为什么?我几乎脱口而出。
因为我感觉阳台的主人和我一样,有着孤独的灵魂。
放屁!我在心里默念道,暂且接受了他的奇葩理论。
他说他不吸人血,但是隔一段时间会到黑市里采购血包,冷冻的血没有动脉的新鲜,这才是他这么瘦小的原因。他说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咬人,我问什么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他楞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
我想问他还有没有别的吸血鬼,但他已经从阳台上跳了下去,我跑到护栏边往下望,楼下空无一人。这天夜里,我睡得格外舒服。
第二天我才知道,原来昨晚阳台上的对话全都没录到,阿青出现的那段时间的画面里都是雪花。
阿青活了十五年,但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多岁了。他白天基本不出门,晚上靠入室盗窃,到黑市里卖掉换血包过活,可以说是过得非常节制的吸血鬼。这些都是后来我和他断断续续的几次交谈里了解到的。
自从知道阿青的身份后,我反而不怎么在意了,他就像一个住在阳台的夜间房客一样,生活在我房间最不起眼的一角里。我照样过着我的生活,上班,为新作品没有头绪抓破脑袋,偶尔凌晨喝酒买醉。
阿青说,一个人喝酒没有意思,我愿意分享你的孤独,我拿起酒瓶递给他,他却抓住了我的手臂,一时间,我真的感觉自己的胸口的郁结消散了不少,阿青的手又干又凉,像晚间的风。
阿青,我睁着朦胧的醉眼问,你们吸血鬼有爱情吗,一百七十多年了,你有爱上过谁吗?哈哈哈哈,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大家应该互相问好/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我把双手高高地举过头。
阿青摇摇头,说你喝醉了,摸了一下我的头,我便失去了意识,第二天醒来,我已经在床上了。
我把自己写作的书桌搬到了阳台边,有时候伏案写到深夜,一抬头,他正站在角落里默默地望着外面。我把自己刚完成的作品念给他听,寻求他的意见,偶尔也从他嘴里套出一些素材。但阿青说,他不喜欢回忆。
阿青从来不笑。我问阿青,为什么同样是人血,会有香与不香的区别。阿青说,吸血鬼喜欢离群,喜欢孤独的气味,所以骨子里越是绝望的人,血闻起来越香,也只有这类人才能在死后成为吸血鬼。
我点点头,说,你这个理论有板有眼,可以写进我的书里。
阿青说当然,只要你愿意。
我没有回答,继续埋头写我的文字。
直到三个月后,阿青突然不辞而别。
起初我并没有发觉,但有一天,我突然觉得那种夜里被人盯着的感觉消失了,半夜起床,再也没见到那个瘦小的背影。一周,两周,我觉得有些失落,本来不大的阳台现在看起来反而显得空旷了。
我找出阿青写给我的他白天居住的地址,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打的去到城市的另一边。在一个偏僻的小区里,我找到了地址上的那个出租屋。
我敲门,叫阿青的名字,屋里突然传来细微的声响。我轻轻一推,发现门并没有锁上。
阿青,我轻声说,是你吗?
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体微微抖动着。
我从来没见过阿青这么憔悴的模样,他的皮干瘪得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眼神也变得污浊,我说你别动,我这就去帮你买血包。
他说你走了不用回来,我怕我会控制不住咬你。
他说他在黑市买到掺了死人血的血包,已经受到了污染,再吸冷冻的血已经没有用了。
我泪流满面,走过去把他抱在怀里,不知为何,我仿佛又在他布满褶皱的脸上看到了十五六岁的稚气。
我说阿青,你把我变成吸血鬼吧。
一年后…
我的阳台上依旧住着一只吸血鬼。我们偶尔共进晚餐,但更多的时间里,只是默默做着各自的事情。
我的小说完成得很好,那年冬天,我出版了我的新作品,叫《孤独,且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