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就搞事情

上课铃响过数分钟后，新礼中学绿茵场上，孤零零竖着一列生无可恋的脸蛋。

张芊芊面朝我们，眼睛比平时睁得还要大。她气得无法保持微笑了。

被标准的400米跑道包裹，我们像是被迫走上舞台的群演，观众们早已嬉笑散去。

操场上方是学校的主干道，每个班级回教室必经的路，人群俯视我们，我们抬头看人群。

我们是极不情愿的展品，他们是被遛着的参观者。

事情还要从清晨太阳还没来得及升起的时候说起。

2007年9月初，一大早，全校各班就在足球场的塑料草地上站成一列列，在诸如“拼一载春秋，搏一生无悔”的横幅见证下，我们听着校长朝气蓬勃的开学动员发言，热血沸腾地——打着哈欠。

长大后的我们努力搜刮着一切具有仪式感的动作，只为让生活不那么麻木。

可是小时候是多讨厌这些仪式的东西啊，小学的升旗仪式，高考的动员大会。

能逃则逃，逃不了就在其中努力寻找些仪式外的乐趣。

我们五班那一天仪式外的乐趣可真不少。

我因为站在靠前的位置，再加上喜欢东看西看，又爱八卦，所以那天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我都知道了个大概。

校长那仿佛永不结束的发言开始后不久，张老师走到同学中清点人数，每个人都被她看了好一会儿，她为了把名字和长相对上。

数到末尾，她又边打量边往前走，皱着眉头，微叹口气。

历史老师宋皓峰凑了过来，提醒她：“你这样走来走去，会被校长发现的。”

张老师愁容满面地说：“我们班有个学生还没来，这都还好，关键是我不知道是谁！”

宋皓峰打趣道：“没关系，试问哪个老师会知道自己班上的学生都有哪些呢？”

张老师笑着瞪他一眼：“嘴上说着没关系，其实是在笑话我吧”。

两人正说着话，小黑从面前飘过，直愣愣地就朝隔壁杨帆班走去，张老师和宋老师对视一眼，眼睁睁看着小黑就要进去杨帆的队伍。

杨帆不动声色地走过来，指着小黑对张老师说：“张老师，你们班是不是少了一个啊，这边有个迷路的。”

前排的同学们听闻笑出声来，纷纷跟小黑招手示意，小黑领悟到意思，尴尬地走到张老师这边来。

张老师哭笑不得，笑着质问他：“哎，本老师就这么没有特点吗？昨天才跟你们见了面，今天就找不到组织了？”

前排的同学憋着声爆笑，小黑不好意思地挠后脑勺。

“现在记住了吗？”

小黑点头。

“归队吧”。

小黑低着头往队伍后走。

宋皓峰冲着我们摇头偷笑，被张老师敏锐地捕捉到。

“你又在笑什么？”

“我在笑你说他不记得你，其实你也不记得他吧。”

“宋老师，我发现你还多喜欢看戏欸。”张老师无奈地笑道。

同学们也都跟着笑嘻嘻的，大家磨皮擦痒很久了，借此机会终于可以发泄一通。

不知是错觉还是直觉，我感觉到学校领导们的方位似乎有一道锐利的目光直射过来。

台上的发言人从校长换成了陈小娟，听过n遍的纪律，仪容仪表规范，正第n+1次往同学们紧闭的耳朵里灌。

李林轩从后排的男生队伍里偷摸混到前边来，张老师背过身看台上人说话去了，没注意到这个小动作。

身高180+的吴科南紧随其后，淡然地站在李林轩后面，假装不知道自己有多高调的样子。

高中生想要变得很酷，不屑于当老师的小帮手。所以竞选班干部那天行情冷淡，最后是张老师按身高指定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不知道会不会让老师感慨当时太年轻太冲动。

李林轩向来不肯错过任意热闹，他还总有办法把自己变成人群中的主角。

于是在陈小娟说到不能穿破洞牛仔裤的时候，他生怕大家不理解似的，支出他露天的膝盖舞来扭去，原本还是小幅度的。等引起隔壁班的关注后，他干脆把腿伸了过去，等别人看了他，他再娇手一拂，骂别人色鬼，活像个害羞的娘子。

吴科南也没闲着，不停推李林轩，害李林轩不光要思考怎么把动作表演到位，还要努力保持平衡，不过吴科南可不是在尽他班长的职责，为民除“害”。从他不停小声重复的“让你喊我假脚”来看，他这个行为属于“有仇必报”。

以五班为中心，方圆两米内的高一生都在奋力憋笑。

张老师很快察觉到她身后的不对劲，回转身来纠察，一眼便看到一列竹笋中突兀地插着一根竹子。

“吴科南！你咋跑前面来啦”

“我…我是来逮李林轩回去的”吴科南熟练地甩锅。

“啧啧，你明明是来打我的好不好”李林轩更熟练地把锅甩回去。

“你还说，在女生堆里站着好得意哦，好意思嘛你们？回去！”

张老师目送他们回去队尾，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那个是谁带的班！从开头闹到现在，你看看全校哪个班像你们？！”

陈小娟准确无误地用目光锁定了我们班。

很快，隔壁班的人都看向我们。

我看见张老师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是张芊芊的班吗！就你们最吵！吵什么呀！隔壁六班怎么就这么安静呢。不会管是不是？”

六班学生听了此话，看笑话的脸上添了一层得意的神色。

“喜欢站，让你们站个够，散会后，你们班再给我站20分钟！”

一语判令，陈小娟给我们在绿茵场上的生命生生延长了20分钟，多么大方啊。

班里出现悉悉索索的抱怨声，张老师都无语了：“还要闹，一个个懒懒散散的，以为自己是出来晒太阳的老太爷咩”。

张老师虽然是在严厉批评人，可是一点都不会让人有抵触情绪，只会乖乖地把她的话听进去。

同学们不再言语，把想说的话收进心里：19分55秒。。。18分20秒。。。15分15秒。。。

时间是个怪物，有时快有时慢，还偏偏爱跟人的心意作对，你想它快时它慢，你想它慢时它跑得飞快。

在很慢的时间里，我抬头看见刚升起来的太阳，因为初生，还很温柔，真是个适合晒太阳的天气啊。

那天，一整个偌大的操场上，仅有这么一支54个人的队列晒到了长达20分钟的太阳，真暖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