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在院子里自顾玩泥巴,我站在门外对着窗户无声哭泣,妈妈透过窗户看见了我,掀开门帘对着我怒吼:“你哭什么哭,老子又不是死了,强强都不哭你有什么好哭的!”说完瞥见妈妈看了弟弟一眼,继续收拾行李。我跑向弟弟说:“妈妈要走了。”他抬抬眼没理我,我偷偷躲在门后,看着妈妈走开不敢发声,直到她走出院子。开始疯狂的抽噎,只是她一个人离开,就好像我被全世界抛弃了,我躺在沙发上对着刚刚父母争吵摔过的水杯和狼藉的茶几,窝在还有碎玻璃渣子的沙发上睡着了,醒来已是傍晚,弟弟坐在我旁边,周围散发着泪水的味道,爸爸蹒跚着脚步回来,他喝醉了。我们都没有说话,早早睡下,爸爸的鼾声在夜晚格外响亮,像要卸掉所有的疲惫,可我好像精力旺盛,疯狂的运转这5年来每次父母的争执打闹,事无巨细历历在目,童年的印象如此深刻,不是奶奶说7岁才会有记忆吗?可能太过印象深刻才会记忆难消,正月的争吵到腊月的打闹,门上的窟窿,茶几上杯子摔过的印记,咯吱响的小木床,摔得缺腿的凳子······这个家早已经伤痕累累,不知从何处缝补起。弟弟翻了个身,我给他盖了盖被子,他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
早上起来,爸爸还睡着,弟弟趴在我眼前,怒着嘴说:“姐姐,我饿。”我拍拍他的背,起床找到一个没摔坏的碗,给他倒了半碗水,喝完他还嚷着。已经没有水了。我领着他去奶奶家,路上他摔了一跤,哇哇的哭了,小孩子就是奇怪,他们磕磕碰碰了就要哭得让全世界都知道,看着他胖嘟嘟的小脸,擦擦眼泪,扶他起来拍拍裤腿的土,抱他继续往前走,敲开奶奶的门,哭声还没有止住,爷爷出来抱走他说;“饿了吧。”奶奶蒸了鸡蛋羹给他吃。吃了饭爸爸来了,我陪着弟弟在院子里抓蚂蚁,抬头看见爸爸把头埋得很低,奶奶问:“怎么办?”都没说话。她转过头问我:“你愿意跟你爸还是你妈?”我没说话,后来奶奶他们说什么我都没有听见,只是在想我怎么办,弟弟怎么办,我跟谁,他呢?弟弟突然不知道怎么,哭起来了,他拼命的哭,大声喊妈妈,我看见奶奶好像在偷偷抹眼泪,她哭觉得丢人,我们年龄越大越没勇气哭泣,那些示人的情感夹杂着悲伤好像穿了自卑的外衣,总是伪装起来,偷偷的。爸爸也黑着脸,很快弟弟的悲伤被好吃的安抚,而奶奶却一直在抹眼泪。小孩子的哭闹声极大,却易安抚,成年人的眼泪无声,却无法平复。
妈妈走的不远,因为她想念自己的孩子。不记得我和爸爸、弟弟我们三个这样的夜晚过了多久,有一天我和弟弟看到爸爸带着妈妈回来了,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妈妈一回家就抱起弟弟亲了又亲。她哭了,中国的妇女结婚后都变成为孩子生活,离不开家,纵使离开也像被千丝万缕牵连着,为不变成祥林嫂那样的女人多少愿意受些委屈,所以女性的成熟很迅速,一夜之间就可以天翻地覆。但是争吵依然不可避免。很快我被送去上学,夏天放学后的一个中午,回到家发现妈妈不在,弟弟也不在,爸爸一个人在午睡,爷爷奶奶也在午睡,问爸爸,他说妈妈带着弟弟去姥爷家了,“我要去找他们”我说,爸爸很厌烦:“不去。”他的态度让我害怕,于是我穿上最爱的白色蕾丝公主裙,一个人走出了家门,没有人注意到我,对呀,即使有人看到我也不会有人在意,我沿着记忆中妈妈带我去过姥爷家的那条小路一直走、一直走,路过一片不知道什么树的树林,路过一条小河沟,走着,走着,好饿,快晕倒了,可前面的路好长好长,后面的路好远好远,该怎么办?继续前走,脚下的路发烫,我的脚好像被土包裹着烧熟了,恍惚中看见一片柿子树,在这片树下徘徊了好久没能吃到一个柿子,索性坐等柿子掉下来,因太渴等不及我拿起一块石头,朝一个柿子砸过去,看到柿子掉下来的瞬间,紧跑过去捡起来,在手里擦了擦就塞了嘴里,接下来吃了一顿柿子餐,白色裙子也被自己弄脏了,在饥渴面前其他的东西显得很遥远。拍拍土接着往前走,记得这条路快到了,感到自己留着好多汗,衣服好像湿了,一直走,我路过一片成熟的麦田,看到一个妇女在田垄收麦子,问她:“阿姨,我想问,那个李村是在前面直走就能到吗?”那个收麦子的妇女直直的看了看我,愣了一分钟回答:“嗯,是,前面直走就能看到。”我突然好害怕,怕她是坏人骗我,脑袋里飞速旋转着那些坏人怎么把小孩子装在麻袋里的画面,愣了一下,我拔腿就跑,记忆中的那条路就快到了,我看到一片树林,直走就到了,但是好像越来越陌生,印象里没有出现过这条路,于是又往回跑,到刚才那个路口,坐在路口偷偷的哭,慢慢的我放声大哭,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哭累了,眼前的路都看不到尽头,最可靠的办法就是一条条试。我慢慢的踱着,想到以后可能再没有亲人,也许会变成一个乞丐,也许下一秒就会在路边昏死过去,突然,我一扭头看到了那个村子,就是这里,是妈妈带我来的这里。绝望后复又得的希望会给你无尽的潜力,我来了精力,快步走进村子,走进那条熟悉的小巷,走到那个熟悉的门前,推门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姥爷家的小狗叫了几声,我好渴,径直走到水窖边,拿起葫芦水瓢舀水喝,妈妈出来了,小姨出来了,姥爷也出来了,弟弟也跟着出来了,都站到台阶上看着我,一口气喝下好几瓢水后,抬头看看他们,小姨一下跑过来把我抱起,弟弟也过来抱着我,小姨说:“孩子啊,你一个人来吗?”妈妈站在台阶上愣住了。“对呀,我一个人来,我走着来的。”我骄傲的说。小姨哭得越厉害了,她看了看我说:“你看都成土人了。”说完,她拿来个大大的洗衣服盆把我放进去洗澡,妈妈也过来了,姥爷也过来了,一边洗一边问我怎么一个人跑过来,爸爸呢,其他人呢,为什么自己跑过来,自己认识路吗?我顿时觉得自己的骄傲没了,有种想哭的冲动,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安慰。没人过问的小草会坚强成长,被安慰的孩子委屈自己的坚强,怕被可怜。所以成长的阶段安慰越多越软弱,哭给自己看的总胜过哭给大家看的孩子。眼泪是孩子成长的催化剂,示人了就挥发,变成渴求保护的软弱。我没有回答任何问题,洗完澡睡着了,睡了好久好久。醒来后跟着妈妈和弟弟回家了,爸妈大吵了一架,这件事也很快在忙碌的农活中淡忘了。可是我的骄傲一直没有忘记,这份骄傲是我不懂的成人世界里的愧疚,也许爸妈都没忘,只是埋在了心里。我和弟弟都要上学了,家里支付不起两个孩子的学费和生活费,爸妈商量去大城市打工。他们带走了弟弟把我留下了。我顺理成章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巷子里的小朋友大多数也和我一样,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如人。有一天班里同学李鹏飞说他妈妈也要去打工了,他说是和爸妈同一个地方,所以我要让阿姨给我妈妈捎东西的话她一定能带到,那就写封信让阿姨带走吧。写什么呢?就写想爸爸,想妈妈,想弟弟吧。好像有点少,那再写我不想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想和不吵架的爸爸妈妈弟弟住在一起。也没什么其他的话想说,最想的是弟弟。哦,那天同桌赵莹教我叠了个纸青蛙,给弟弟叠一个吧。再叠一个信封粘好。下午上学的时候拿去给李鹏飞让他妈妈捎去给我妈妈吧。妈妈一定会很开心,说不定就回来了,也许也能把我接走。不行,李鹏飞那么调皮,万一他把我的信偷看了或者弄丢了怎么办?看来我得让奶奶给他妈妈说,然后我自己把信给阿姨,我去厨房找奶奶,“奶奶,我听说小娟阿姨要去打工,你能不能和她说一下走的时候来咱们家我想让她给我捎封信。”奶奶抬头看看我说:“给你爸妈写信啦!”我没说话,心想,让奶奶给我传话那奶奶也许会知道我写的什么,那我得把信包的好一些,再装两个信封,不,三个。每个都还要粘牢固,我得亲自叮嘱阿姨不能看我的信。尤其不能让奶奶知道,他们要知道我不想和他们住在一起那他们就真的不管我了。阿姨快要走的时候,我把粘好的信给她说“你不要看我的,千万不要看。”阿姨和奶奶都笑了。我跟在阿姨身后说:“你不要看,要交给我爸妈,一定要交给他们。”直到阿姨走出了大门,我终于放心了。那就等着爸妈回来接我走吧。
语文老师今天让我们写封信,刚给妈妈写了,可是又不知道他们的地址,那就给舅舅写吧,舅舅每次回家都给我带好吃的,而且舅舅在上大学,是我的榜样。同学们都很开心,不知道要给谁写,都小声说话,我看看赵莹,她说不知道给谁写,教室里慢慢安静了,都开始写了,能听到有翻纸的声音,一页页的,快下课了,赵帅已经去交了,我也写完了,可是我不知道舅舅叫什么,妈妈和姥爷总是叫他杰,妈妈姓张,那就是张杰了,可是好像少一个字,反正老师也不知道舅舅叫什么,就写张杰吧。我再检查一遍,这时候前排赵帅转过来了,问:“写完了吗?写的谁啊?”我说我舅舅。他突然说,哦,我知道,原来是张振杰呀。我惊奇的问:“你怎么知道?”他笑笑不回答说:“你要是让我看你写的我就告诉你。”我才不想让人看我写的呢,除了老师。我把舅舅的名字改过来,对了,他姥爷家和我姥爷家是一个村的,他舅舅认识我舅舅,那他说的一定就是对的。改完后我准备交,看看赵莹,她还没有写,好像很为难。也是,她爸妈都在家啊,没什么好写信的。下课了,老师都收完了,她也交了自己的一片空白。
不知不觉小娟阿姨走了一星期多了,爸妈肯定收到了信,说不定过几天就回来了,想着这样就挺开心的,每天放学我都跑的特别快回家,把别的人甩下好远,每次进门都气喘吁吁的,爸妈一直没有回来。每次我都依然幻想,希望满满。这天晚上我早早写完作业睡觉,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听着客厅里爷爷奶奶看电视的声音,好一会儿,快要睡着了,听到爷爷奶奶在讲话,奶奶说:“人家还是和爸妈亲,对人家再好也不行。”爷爷问:“怎么了?”奶奶说:“又写信又天天放学就往家跑,盼着回来。”爷爷没说话。这些话听的很清楚是在说我,他们这样说不会是不想要我了吧?我好难过,该怎么办,就这样耳朵湿湿的睡着了。奶奶依然给我做早饭,没有丝毫不喜欢我的样子,成人的世界说话和做事总是不一样。但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吃的多了,我帮奶奶洗碗,帮爷爷浇花,不再要零花钱买小吃,不愿意再多说话,奶奶觉得我生病了,过一段时间会好的,可是只有自己直到,过一段时间会好,但不和以前一样了。晚上奶奶说今天看到个乞丐在巷子口,让我给他送点吃的,我害怕奶奶不要我,想让乞丐把我带走,但是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去拿了馒头准备出门,打开大门,一团什么东西重重的倒在了地上,我一看,就是一个乞丐依着门靠着,捂得严严实实的,吓得我赶紧往屋跑,急急忙忙给奶奶说:“有个人在门口,就是个乞丐,你快去看看,我不敢。”奶奶笑笑说:“没事没事,那你就给他就行了。”终于我快忍不住了:“我怕,可是我真的怕。”奶奶又笑笑:“怕啥呢,他是人又不是什么。”我再一次怯怯的出门,那个裹着衣服的乞丐还在门口坐着,我把馒头往他怀里一扔,立马躲在门后把门关紧。他没有动静,咬着馒头,很快吃完了,我回去又拿了一整个再给他递出来,他依然大口吃着,我怯怯的说:“前面有一个空房子,你可以在那里住。”他没说话,没动身子。我回屋了,没关门。过了一会儿我再出门看,他走了,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些小小的失落。
每天早上我都很早起床,怕迟到,是那个等在校门口的第一人,快要期末考试了,心想一定要考个好成绩让爸妈高兴,我比以前更认真,起的更早,有时候比闹钟还早,早上好瞌睡,可是还要起来背课文,迷迷糊糊的看了下表快五点二十了,起床穿衣服洗漱出门去学校,今天好瞌睡,走路也很迷糊,到了学校门口,等了一会儿,四下里静悄悄的,我看看表准备叫门卫开门,可是仔细一看怎么才三点多,难怪这么迷糊,原来是看错表了,顿时有些害怕,快速往家走,刚拐过弯走到路上听到远处有三轮车的声音,我慌了,想哭却哭不出声,脚下好像被粘住了无法走路,三轮车的声音近了一些,我突然想起这条路的前边有一处破房子没人住,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一样,快速跑到那个房子前,门上锈迹斑斑,门边墙上的砖破了好多,好像有避难的小猫小狗在这里躲藏过,管不了什么小猫小狗和脏兮兮冷冰冰的墙了,我迅速蹲下来缩成一团往墙里蹭,车的声音越来越近,我怕极了,用书包挡住脸不敢呼吸,露出两只眼睛偷看,三轮车就要在眼前经过了,我的心猛烈地跳着,极力克制身体的抽搐,我看到有三个人坐在车上,经过了,这一分钟像经历了生死,全身冰冷,极度的恐惧让我看见他们的脸都是黑色的,就这样一闪而过,不敢再起身,不断的臆想着我被带走的种种猜测,慢慢的坐到地上哭泣,黎明的世界最冷最黑暗,在这个没有人住的旧房子外我哭着哭着忘记了寒冷和黑暗,天快亮的时候我听到有小声说话的声音,同学们开始陆陆续续往学校走了,透过学校的后墙能看到二楼已经有教室亮了灯,我看着眼前的三三两两的同学走过去,暂时没有人在这条路上,也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会藏着一个人。我起身拍拍土,摸掉头上蹭的蜘蛛网往学校走去······
很快期末考试了,我认真的写试卷,终于,成绩下来了,我考了第三名,妈妈打电话说她和爸爸还有弟弟就快回来了,我们放寒假了,我和巷子里的丹丹、晓茹一起写寒假作业,每天吃了饭就在一起写作业,两天,我们把所有的作业都写完了,这样我就可以在过年的时候只和弟弟玩不写作业了。奶奶说妈妈他们今天就回来了,我要把房子收拾干净,擦玻璃,用湿布子擦一遍,再用干布子擦一遍,再用报纸擦一遍,擦得特别干净,累了一中午,下午他们回来的时候我睡着了,弟弟长高了,也吃胖了,我抱起他亲了亲,妈妈和爸爸给我买了好多新衣服和好吃的,弟弟还学会了象棋,他打开象棋说要教我,他说:“姐姐你看,这每一个摆法都是固定的,不能变,而且你还要记住,马走日、象走田、車炮走的一根船······”。我觉得弟弟不止长高了也长大了,他还比以前会好多东西。爸妈他们回来一下子就有了过年的氛围,开始蒸花馍,奶奶和妈妈要蒸好多的枣馍和花馍,枣花篮好漂亮,把馒头捏成篮子的样子,再拿一粒枣放到篮子里,就是枣篮,我在一边看着跃跃欲试,还有枣山,就是一个个面团擀成条状的I型,再左右各放一个枣做成S型,这些s型最后连在一起做成个底下很大上边慢慢变小的“山”型,还有就是把面做成烧饼大小的饼状,放一圈枣再在枣上盖一个和底下一样的饼,像汉堡一样就是中间是枣,可以两层也可以三层,最后上面放一个石榴样的馒头,我最喜欢看奶奶做石榴,把馒头先揉成葫芦样子,上面小底下大,中间像有腰一样细,先把上面的部分用剪刀挨着一圈一圈都剪一下,像刺猬的刺一样就是石榴上半部分的外表皮,特别像,然后再擀个薄薄的细条用剪刀剪开分两小条,沾点水盘在石榴身的部分,再用剪刀轻微剪些叶子该有的脉络,再剪个圆形的面片,几个叠在一起沾水用剪刀往石榴身上一扎,有水的地方粘的很紧,其他的就会显出层次感,像真的花一样,好看极了,还要五个圆珠一样的当作是石榴籽,最后再做个石榴的底座,这样就大功告成了,等蒸熟以后把花染成红色叶染成绿色就完美了,每次蒸馒头要用一天的时间,每年过年也都要蒸。还要炸麻花,也要用一天的时间来炸麻花,这一天不仅要把麻花炸了,还有红薯、豆腐、带鱼、丸子、酥肉···都要炸了,最后要再打扫一遍卫生,家里能洗的都要洗,能擦的都要擦,我们小孩子都要洗澡,妈妈总是想把家里擦的干干净净,我和弟弟都没有立脚之地,否则我们坐在哪里她都会骂我们俩,最后年三十这天就忙着包饺子和贴春联、挂灯笼,我和弟弟就去走街串巷看谁家已经贴了春联,谁家贴了春联就说明谁家已经收拾好准备过年了,妈妈总是很慢,别人家都早早收拾好的东西她总是最后一个,只要太阳一下山,早早收拾好的人家就开始放鞭炮,只要有一家开始放鞭炮,其他的人家就陆续开始了,我和弟弟总是很着急,希望自己家是第二个放鞭炮的人家,做第一不现实,而且还总会有人说第一个太早被说是傻,但第二就不是了,说太早的人以为别人都早,说傻的人以为别人都一样那就是自己不聪明,而接下来的第三第四··会被起伏的声音淹没掉,不知道是不是自家的,所以我们从来都是失落的,不是夹杂中间齐鸣的就是最后寥寥数计的那些。吃了除夕这顿饺子就可以换上新衣服了,妈妈也不再嫌我和弟弟脏,因为我们总是早早的就钻在被子里去看晚会,等爸爸和妈妈做最后的收尾。这一夜会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和电视的春晚声中度过,早上我们是起的最早的,那顿饺子总是匆忙的吃下去的,妈妈总是会在饺子里包几个特殊的馅,因为特殊容易被发现,所以就会分开舀到我和弟弟的碗里,我们也能看出来有些不同就会争那几个,说那是福气,有的时候爸爸也会和我们一起抢。我们就会更开心,小孩子总是希望能和大人在一处,向往成人世界、渴望认可。我和弟弟只是吃那几个就出门了,村里只要是一个姓氏的家一般都是一家人,大年初一的上午就走同姓的家人,中午都是回爷爷奶奶家吃饭,吃了饭就可以去朋友家了,爸妈也去自己的同龄人家里,我通常会去赵莹家,因为她也总是一个人,我很羡慕她有爸爸妈妈在,可是她总说她爸妈在就没有钱挣,所以还总是要她和哥哥一起去地里干活,也没有钱买新衣服和新钢笔,还说她羡慕我,我们两个在一起可以慢慢聊天,聊很多都是她羡慕我、我羡慕她。虽然丹丹和晓茹家离得很近,可是她们总是召集一堆同学在家里,人一多就太吵,反而没有可以慢慢聊天的人,所以我都很少去他们那里,在赵莹家坐一会儿我就回家了,弟弟不是跟着爸妈就是跟着我,我喜欢带着他,好像自己领着他做什么坏事都可以理直气壮,说自己是小孩子,连玩耍也需要他给的勇气。晚饭的时候我们一般都吃不好,不是爸爸出去喝酒,妈妈随便做点就是爸爸带人回家喝酒我们吃点拨出来的饭菜。我们也有自己的世界,就是数这一天下来的压岁钱,我和弟弟是一样多的,秘密就是怎么能少告诉妈妈,好攒自己的私房钱。这种时候妈妈就不会责怪爸爸喝醉酒了。初二是属于姥爷家的,这一天小姨她们也会早早的来,晚晚的走。舅舅也会在家,我喜欢他,因为有好多好玩的东西有笛子还有吉他,舅舅还在很远的地方上大学,和我讲好多故事,我希望很快长大就能去很远的地方看美丽的世界。过了初二我觉得年就已经很远了。接下来一直到十五都是病人的生活:吃饭、聊天、睡觉。十五又会热闹一些,因为游灯,也因为烟花,也只有烟花能表达节日的气氛,游灯是晚上,我不喜欢,晚上总给我恐怖的阴森感,尤其是这天晚上,好像热闹是属于白天的,夜晚是疲惫的,热闹总是诡异。过了这个节也要开学了。爸妈又要走了,他们这次也不带弟弟,我很高兴,他们走他们的,我只要弟弟在。
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这条路上不再只有我,不再第一个跑回家。把脚步放到最慢等他。多了一个人,就有了全世界的责任感。想象着大手拉小手走完从家到学校的路,走过几个春夏秋冬,可是还没多久,爸妈就回来了,他们把弟弟送到了寄宿学校,只有星期天我们才能见面。很快我要上初中了,又像以前一样起的早,早读我和同桌赵莹互相背完了所有的古诗词,我们很有成就感自信的说要去同一所初中。我跑回家吃早饭,吃过饭到学校后,看到赵莹已经在座位上了,我拉了拉她的胳膊,她抬头看看我说自己肚子疼,趴一会儿。我把语文老师发的试卷写完,快上第一节课了,她还趴在那里,数学老师来了,她抬起头来我们都吓坏了,脸色苍白抽搐着,老师把她抱起来往医院跑,都炸开了锅,班长说他最后一个走的时候赵莹就还在教室,赵帅说他今天吃了早饭第一个到就看到她趴在桌子上。同学们开始各种聊天,大约过了一节课的时间,数学老师回来了,后面还跟着语文老师还有校长,还有警察,就是没有赵莹。我怕极了,警察把刚才说话的班长和赵帅都叫走了,后来警察又叫我。他们问:”你有没有发现她这两天有什么不一样?”我说没有,今天早上我们还在背课文。又问:“你们平时在一起玩她有没有想要自杀的想法和话语?”我吓坏了,不知道说什么,接下来的话我都不记得,但确定一个事实:她死了。老师在她的课桌底下找到了一个饮料瓶子,警察说那里面装的是农药。他们把她的东西都拿走了,老师说她有一本日记里写着要离开这个世界,找到天堂。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自杀。警察说她家的农药瓶上有她的指纹。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再安宁,一直都处于混乱中,每天放学都能看到她爸妈在学校门口,慢慢的老师给我换了新同桌,他爸妈不再来了,我们都要上初中了,她渐渐在我们众多的试卷中淡出了。
终于小考完了,弟弟还没有放假,我跟着爷爷去学校给他送东西,到了学校我去他们宿舍给他放东西,坐在他的床上凉凉的,摸了摸没什么不一样,有些潮湿,掀开最上面的一层褥子,看到下面的褥子湿湿的,问:“你尿床了?”他没说话。“怎么不给老师说,上面一层褥子是暖干了吗?”他还是不说话。我去找宿舍管理员,他不让。爷爷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带我回家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还是打电话告诉了妈妈。她很快回来了。把他接回家上学。给他看病,也开始跟着妈妈去干农活,我突然想到了赵莹她说有好多干不完的农活,也许她的自卑是骨子里的尘封,别人进不去、自己出不来。乃至她的父母都是一样。所以她家几乎很少和外界交往,也许我们的交流基于我内心的自卑,也或许她那里有给我的安慰,而她又恰好需要。所以我们呆在一起很舒服,即使话很少。过完了这个暑假,我又黑又瘦,弟弟长高了。妈妈又走了,弟弟又去了寄宿学校,我上了初中,作业一下子好多,书也好多,同学们都不认识彼此,也没有朋友像赵莹那样和我说话。数学老师很凶,布置好多作业,晚上做不完就在宿舍的楼道里借着灯光写,这天晚上我写完准备睡觉,听到睡我左边的韩茹小声的哭着,我拉拉她胳膊,她不说话,问她怎么了,她把头蒙在被子里,也把我拉进被子里,她说爸爸回来了,我说:“那不是很开心吗?”她哭得更伤心了,说爸爸恨她,是要回来接走弟弟的。原来她也和我一样,我鼓起勇气准备和她说一些话,关于我们的不幸。可是她接下来的话让我永远没办法忘记。她说自己的爸爸跟着妈妈的表妹走了,扔下妈妈和她,妈妈一个人在外面打工养她,有一次去找爸爸要生活费,看到爸爸和姨姨还有小弟一家人在一起很开心,出于内心的愤怒不公去打那个小孩,被爸爸阻止,直到看到爸爸和姨姨争吵,自己身无分文的回家了,小孩子的我们总是希望自己得不到的也不让他人得到,所以宁愿去毁坏它,即使两败俱伤,成年后,我们依然幼稚的不能接受别人拥有而自己羡慕的,殊不知那嫉妒的种子是孩提时代就已埋下的,不平衡的心会随时给它阳光和水分,它越生长,自己越空虚,不如一无所有的踏实。种子的力量是强大的,千万不能随意埋藏。她说,没多久爸爸也回家了,她很开心抱住他,可是爸爸把她推到一边,她看到小弟也在爸爸身后。爸爸说她走后姨姨也走了,只是那个晚上就再也没有回来,出车祸后爸爸简单的处理完就带着小弟回来了。爸爸说是她害死了她。可是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做,也许不知不觉自己就被迫成了凶手,如今她曾经想过的报复成真了,可并不高兴,因为自己被迫成了凶手。这样小弟和她还有自己的爸妈就生活在了一起,现在爸爸回来要带走小弟,又过回了从前只有自己和妈妈的日子。我不懂为什么建立在恨的基础上家庭还能重新组合在一起,他们走了不是更好吗。她没有说话。也许她在拼命维护自己曾经想要的幸福,也许她知道得到的已不再是自己想要的,也许是她拼了命的珍惜最后什么都没留住的伤心。夜已经深了,我们都没再说话。我好像明白了像她这样看起来坏坏的女孩都是经历了很多事情后自我保护的伪装,这件带刺的外衣每个人都有。我还是没有办法懂的他们爱恨交织的家庭以及她的努力维护,也许有父母的陪伴都会被血液化解。这个夜晚我们都没有睡好,除了同情、理解,我还有害怕,因为我亲历了赵莹的死亡。我紧紧的挨着她,一只手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隔几分钟摸摸她的眼,直到她没有了眼泪,呼吸均匀我才慢慢睡去。第二天我们好像因为有一个共同的秘密而亲近起来,女孩子总是这样,会因为一次聊天就变得亲密无间。但我还是我、她也还是她。继续着在这个学校里的三点一线式生活,只是我已经走进了她的故事。马上要迎来第一次考试,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做梦都在做试卷。数学老师说,李丽娜为了考试吃早饭就买个烧饼,边走边吃,走到教室吃完了喝点水接着做题。我们都纷纷效仿,好度过这第一次考试。终于考试完了,不负众望考第一的是李丽娜,我记得她妈妈总是来看她很频繁,每个星期三都来,每次中午来的早站在教室门外就能看到她的妈妈。我们没办法效仿,只能羡慕她那样的好妈妈。班里的同学因为这次考试慢慢的熟络起来,我也开始和一些不爱说话的同学打招呼,和活泼的同学接触只有一种快乐,腼腆的则各有不同,每个人的故事千奇百怪,感动很多,凄凉也很多。腼腆的人总有惺惺相惜的感觉,我惊奇的发现赵莹、韩茹那样的人不止一个,只是多有不同。我们都在每个人的故事里成长,参与不同的角色,每天都有可能发生始料未及的事,而不变的只有自己。我突然理解了赵莹,也佩服她的勇气和魄力,也许自己眼里的世界太小,容不得他人的过问。初中的懵懂和无知渐渐在故事里发芽,长成了孤独和勇敢或者冷漠和自卑又或者封闭和自弃······快要毕业的时候韩茹说她要和妈妈一起去打工了,不再读书。而我只是想像舅舅那样考大学,我没有劝她,义务教育已经结束了,我们就此分别,接下来的路千差万别,最后老师让我们一起唱歌: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
我顺理成章上了高中,因为要像舅舅那样,所以我埋的是棵树的种子,并且坚信它早晚会生根发芽。我知道好多人都像韩茹一样,也许我们会再见,但机会微乎其微,我想这些人对我成长的催熟是必不可少的,也是我的幸运。能在成长中亲历每个故事是我做过的最奢侈的事情。也是最对的。
这一年叔叔和婶婶家的小孩也留下来让爷爷奶奶带,我感慨,又有一批的小孩子像我小的时候那样。但他还太小,我和弟弟在家都很照顾他,我总是能看到小时候的自己。不知道弟弟想的是又什么。我们都长成了大孩子,高中的作业更多,在忙碌中时间总是走的很快,又快到了春节,我没再像以前一样盼望父母回家,也不再清楚的记得春节怎么度过,何等热闹。我已经长大了,不再依赖,弟弟好像也不是很期待,小弟坤坤还太小,他什么都不知道。叔叔婶婶回来的很早,给坤坤带了很多东西,好吃的、好玩的,我和弟弟写作业,小家伙进来了,躲在我身后稚气的说:“姐姐,外面的生人,哦,不对,是叔叔给了我好多好吃的,还有一个小车车要给我呢,我们不能要生人的东西对吧?”我笑笑,傻孩子,那是你爸爸呀!晚上婶婶抱他去睡觉,他哭喊者,奶奶无奈只能把他抱回来,听见他说:“奶奶,你不要让我和生人睡觉。”等他睡着,婶婶把他抱走,第二天早上我们起床,他一个人哭着跑回来,站在门口不敢进,我抱抱他,他哭着说:“奶奶不要他了。”这时候婶婶追着他出来了,童言无忌吧,他会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