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地如空如光焰
半梦半醒间隐约有灯光的靠近,多年的野外生活让他警觉和敏感的如同一只猎豹,他微微眯眼,果然看见模模糊糊的光亮,暗自攥紧了拳头,放缓呼吸。待光亮越来越近,直向他袭来,快要挨近他的鼻尖时,他猛地睁眼,一下子坐起来,狠狠地挥出拳头。扑了个空。
他心里一惊,定睛望去,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在他呼吸可闻的地方轻轻闪动。长舒一口气,绷紧的全身放松下来,盯着那卖力飞舞的虫子看了好一会。它来时清然盈雅,好像换了天地世界,杂芜心底落满花。突然那盏小灯灭了,他眼前又只剩朦胧的月光和远处层层叠叠的黑影,像沉默的暗夜守卫,庄严不可逼视。
没由来的惆怅,四下寂灭的恐惶,像在沙漠里最后一滴水被蒸发,心里的落寞无所遁形。他向往的世界组成了一座迷城,深阔,静远;连同他曾经拥有的青藏高原,陌生,杳渺,不可及。年少时寺院里方正的天空一并丢失,连他的身体也是金色的囹圄。抑或者他生来就失去了品味人间烟火的资格?
再次抬头望月,昔日以泉代酒,邀月共饮。现今即使有酒,却只徒增望月兴叹的辛酸罢了。看着月下的身影,蹲下身,轻轻滑过,厚茧的手指磨过砂砾,有细腻的感觉由指尖传回心口,温柔回流。从来就不知道在陌地异乡有这么大的孤寂袭来,深入骨髓的寂寞谁人知晓,内心细微的痛感无人问津,还好你在。夜风拂过发梢,黑影微动,像是回应。
如电如幻如风影
良久。捶打微麻的双腿,整理衣衫,想寻处水源解渴。借月光打量,原先黑暗中的叠影,原来是各异的石山,绕过一座,迎来一座。豁然开朗的眼底有无数小萤光在闪烁,传递生命的节奏和力量,陌生而不突兀。
他看到千万只萤火虫在飞舞,他们闪着萤光,一只跨在另一只身上叠加在一起。他看着闪烁荧光的大石,心里生出一种熟悉的微妙细动,这一动,好比顽石入水,一点波纹荡开,便成达岸的涟漪。是止不住的。
点点荧光将心底零星落下的细碎温暖拼凑一幅完整的风月。他想起这是飞来石,想起那巍峨群山中的孑然,遗世独立,傲问苍穹。荧光又葱盛的飞起来,彼时,他不知为何脑海浮现这个形容森林的词语,也不知身体里是如何生出一种牵引的力量,驱使他迈开脚步跟随。
眼前的生命仿若天边银河,他看见了夜光的石门,螺旋的峭壁,层叠的石岩……恍惚中好像踩到了什么,蹲下身,伸手去摸,借一掬月光来照照,像是海底的什么东西。忆起来时路上游人似乎有说道这是什么海底奇观,心里有块最柔软的地方微动,自己的故乡也曾是海底。
在看得见你的地方,我的眼睛和你在一起;在看不见你的地方,我的心和你在一起。也许这才是故乡对游子的意义。
在萤火虫的带领下,他夜观红石林,萤色成海,浮浪而来。一路惊喜,走走停停;一路赞叹,止止行行;一路呜咽,一路感动,一路回味,好似某一帧清新的电影画面,却被时光染上了不可褪的旧色。
回顾漫漫来路,原来我记得路上所有的风景,却独独遗忘自己的心;展望辽辽前路,世界不再是我一人。
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萤光熄灭了多时,可爱的小生命们四散去,彷佛从未来过。他最后望望这个神秘的世界,这片给他新奇给他回忆的石林,好似那戏台上馨朗幽静的的小生,淡淡然两三句便把情谊唱入心。
这是个游地,也是片故里;他是游子,亦是归人;多少相思,多少离愁。
如烟如锦如流云
坐下来,诵一遍经,随意选一个方向,他向来不是逆心性而为的人,自幼内心就有一种圆润自在的向往。心若莲花,次第盛开;百川在心,终得菩提。大阔步去往未可知的远方,太阳就要喷薄而出,带着安心的知觉和熹微的明光,谁知道下一站会邂逅什么呢。也许是一个隐在悬崖瀑布间的村落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