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开了个长会,从单位出来我看了看手表,已是九点多钟。
门卫大爷很是热心,送我出门后还不忘送上一句:“晚上道滑慢点走,好在离家近,不用开车。”
我摆摆手,说回去吧大爷。
此时,天虽很冷,夜亦渐深,忙碌了一天我也着实有些疲倦,但我并不急着赶路回家,因为我喜欢雪,就这么简单。
每当这个时节下雪,我总会想起当年刀郎唱的那首《2002年的第一场雪》,那时听这首歌的时候,心中总有一种疑惑:怎么这样的嗓音也能唱歌?时隔多年,再次想起,才懂得,原来这个嗓音之所以能打动人心,是因为他恰好的诠释了这个沧桑的岁月。
时过境迁,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待雪的心境也大不一样了。
我把手轻轻的揣在兜里,慢慢的转了个身,看了看周遭的一切,此刻,路上已鲜有行人,车流也稀疏的很,但家家户户却灯火通明。天空依旧在漫天飘洒着雪花,昏黄的路灯在茫茫雪幕的映衬下,泛着幽幽的光,看上去是那样的静谧。
老婆打来了电话,问:“什么时候回来?你儿子想吃榴莲了!”
我说是你想吃了吧?
她在电话那头嘻嘻的笑着。我说我最佩服能吃榴莲的人了,不用吃,光闻那股味就能把人顶个跟头。
她接着说:“我还想吃鸡骨架、薯片,嗯,还有……”
挂了电话,我仰头望了望天空,想看看那里究竟有什么,但雪花飘飘忽忽,模糊了世界,什么也看不清。片片雪花打在我的脸上浸着丝丝的凉意,似乎又让我无比的清醒。
这一刻,我忽然感觉自己好轻松,好自由,好宁静,还有,好幸福……
青春年少的时候,总是固执的以为,只有取得了成功,成为人上之人,才配拥有幸福。
而出身于偏僻小渔村的我,似乎从小就开始明白,想要鲤鱼跳龙门,大概只有读书一条路能行得通。于是,我开始了疯狂的求学之路,现在想来,那真是一段苦寒的岁月。
尤其初中的求学经历让我尤为刻骨铭心。宿舍为了省电,晚上八点会准时熄灯,然后我借着微弱的烛光复习功课到半夜十一点多,最后困的不行了才沉沉睡去;冬日的清晨,宿舍冷的像个冰窖,甚至洗脸水里都夹着冰块,手背干裂的伤口总是破了一层又一层,时至今日,疤痕尤然可见;正在长身体的年纪,一日三餐,吃的永远是大煎饼就着咸菜头,毫不夸张的说,一滴油花都没有!
高中时的生活条件得到了明显改善,但学习压力也骤然俱增,每天陪着星星上路,伴着月亮回家,两点一线是我的生活常态,偶尔也有微微的情感萌动着青春的躁动,但都被我遏制住了,因为我知道,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
没错,后来我成功了,现在想来,我依旧是那个偏僻的小渔村里,同届学生中走出来的唯一一个大学生。
不过,原本以为上了大学会好一些,但没想到,时代的潮水总会把人打的晕头转向,不知何时,原来的“天之骄子”似乎一夜之间变成了秋日里的蝗虫,铺天盖地到处都是。就业的压力与日俱增,08年的那场金融危机,更是让这种本就严峻的就业形势雪上加霜。
我想既然就业这么难那就考研吧,但“做人上人”的梦想依旧没有破灭,我说怎么都是复习一回,要考就考最好的,于是我选择了我们专业全国顶尖的大学――武汉大学。
又是十个月的艰苦奋斗,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又成功了。
三年的读研时光恍然而过,终于迎来了毕业,快三十岁的人了,在古代可能都快抱孙子了,可我却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孩子,青涩的刚刚触碰社会。
那天,省规划院来我们大学面向我们的专业招聘,我想,如果能进这个单位这辈子也算可以了,结果不费吹灰之力,我再一次取得了成功。
这回好了,在战场上厮杀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可以舒上一口气,远离那个刀光剑影的大场面,回到生活的后方,窥探一下自己人生的情感世界。于是,恋爱、结婚、生子,我几乎是一气呵成。
当一切尘埃落定,我恍然发现,怎么曾经那些没上过学的人,到头来却是好车开着好房住着,而我每月的那几千块大洋与之比较,不仅相形见绌,甚至还有些捉襟见肘。
天理何在啊?!我实在心有不甘,那天我说:“我要辞职,我要出去创业!”
妻子说:“咱俩工作都很稳定,你还折腾什么呀?”
我信誓旦旦:“我要赚更多的钱,这样才能给你和孩子真正的幸福!”
她不屑一顾:“赚多少钱才算幸福呢?幸福不过是种心态罢了。”
细细想来,不过也是,这些年成功在一次次的向我招手,可我感觉到幸福了吗?相反,大多时候我的精神都是紧绷的,甚至有时会面目狰狞。
的确,我也品尝过成功后的喜悦,但这种喜悦只不过是久旱逢甘霖,却不能算作真正的幸福,因为它少了一些平静,缺了一点安宁,毕竟,幸福不应该是狂风暴雨,而应该是波澜不惊。
去年夏天,我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小渔村祭祖,离着很远,我就看到“老干部”背着双手压着大道晃来晃去。
都说时间是一把杀猪刀,但对他来讲这把刀却好像失灵了,从我有记忆开始他就长现在的样子,三十年快过去了,他的颜值依旧岿然不变,你说服气不服气呢?
我忽然对我妈说:“我怎么感觉我特别羡慕‘老干部’?”
老妈对我嗤之以鼻:“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听谁说有羡慕‘老干部’的,你是第一个……”
是呀,凡是有点正事的人谁会羡慕他呢?瞧不起还来不急呢。“老干部”打了一辈子的光棍,懒惰是他的本质,散漫是他的性质,蓝天当被地当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身前身后了无牵挂。他终日就像现在这样,背过一双手不是东家瞅瞅就是西家看看,大概也正因如此,大家才调侃叫他“老干部”吧。
话又说回来,这又有何不好呢,生活在这样安静的小渔村里,抬头看蓝天,俯首接地气,没事的时候,打打鱼晒晒网,拈拈花捡捡草,是不是颇有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悠然自得呢?
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我驻足良久,忽然在想是不是我们都错了,或许这才是最幸福的人生姿态啊。
回到家里,妻子笑着向我哭诉:“你儿子又欺负我,什么都不让我干,这么小就开始指挥我,以后可咋整。”说着到厨房为我收拾饭菜去了。
我倚在门框上,看着她傻傻的笑着,我说你幸福吗?
她晃着脑袋回答的很干脆:“幸福呀!”
我烫了一壶烧酒,自顾自的喝了几盅,慢慢的酒劲开始上涌,我踉踉跄跄的走向窗前,窗外依旧在漫天飞雪,窗内妻子和儿子又开始嬉戏打闹了,这一刻我觉得世界无比安静。
什么是幸福?现在我想,幸福肯定不等同于成功,成功的样子往往有很多,幸福的表情却只有一种,那种表情大概就像现在的我:即便喝多了,也依然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