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路路今年30岁,
打过架坐过牢,
一直没找到稳定的工作。
过去大半年,
他每晚睡在福清公主墓的亭子下。
天亮后,铺盖卷往墓里一搁,
溜达去南京安德门地铁站,
开始新一天的等待,
等零工散活找上门。
福清公主墓,
有着600多年的历史。
墓主福清公主,
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八个女儿。
这个八公主墓在十九年前易地重建,
搬到了雨花台区邓愈墓园。
年复一年,秋去冬来,
这座大明公主墓鲜有人提及。
最近几天,
这位公主突然重回人们的视线。
二三十个民工在她的古墓周围过夜,
有胆子大的直接睡在石棺上,
自嘲“穷到连鬼都不怕”。
民工们选择住在古墓周边,
都因为它离安德门地铁站近,
那一带原有一个华东最大的劳务市场,
安德门是明朝南京城墙的外郭,
邻近安徽的马鞍山和芜湖等地。
这里曾是南京最大的棚户区,
也曾是南京最穷的地方,
居民生活比邻近的农村好不了多少。
村里人去到安德门,
总能找到几分乡土味道,
陌生中带点熟悉。
九十年代,改革春风吹满地,
全国大城市出现“民工潮”,
南京也不例外。
刚进城的农民,人生路不熟,
聚集到安德门民工市场等活儿,
再分散到南京各地,
填补城市建房、保姆、环卫等空缺。
每年春节还没过完,
安德门民工市场已人声鼎沸。
市场门口站着彪悍的保安,
红蓝警灯昼夜闪烁,几百家职介窗口,
一个民工走进去,一堆中介围上来,
争相承诺“包吃包住”“顿顿有肉”。
鼎盛时,每天上万人进场求职,
十多年来,超过1000多万农民,
从这里找到进城的落脚处。
几乎每一个初到南京的民工,
都曾被那些热情的中介骗过。
出来时间久的民工,
更爱到路边等老板,
跟招工的人当面谈工钱。
有时候,3分钟的交锋,
可能决定了今后半年的去向。
等活儿,干活儿,周而复始,
除了埋头挣钱还是埋头挣钱。
偌大的南京城里,没有亲戚在,
只能一个人打拼。
“等我干不动了,就回家!”
在这里谋生的青壮年中,
最常讲这么一句豪言壮语。
哪怕是最寒冷的冬季,
安德门天桥下,
也遍布五颜六色的棉被,
和缩在棉被里的脑袋。
不管是来南京找活儿的民工,
还是无处安身的流浪汉,
似乎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慰藉。
安德门,跟整个南京城一样,
并没有停止奔跑的步伐。
2005年,地铁1号线通到安德门,
2014年,地铁10号线在这里交汇。
如果初到南京的你,
没有在安德门坐错过地铁,
那真的不足以谈青春。
刚出来工作的年轻人,
看中安德门的便利交通,
纷纷跑去租房,在狭窄的出租屋,
扬起“南京梦”的风帆。
被“996”魔咒锁在工位时,
他们会自嘲为“搬砖的民工”,
但心里明白自己离首付又靠近了一步。
现在,安德门已从南郊升格为核心区,
离新街口4站,离软件谷2站。
光线亮丽的安德门,
已然容不下街边等活儿的民工。
两年前,劳务市场搬到十几公里外的板桥,
再次从城市核心区迁到边缘的郊区。
到了干不动的年岁,
民工们回不去故乡,也离不开城市。
有民工算过一笔账:
“搬到板桥,来回8块钱。
那边吃饭住宿都贵,消费不起。”
这些民工在城市打拼多年,
但始终没能获取城市的身份,
只能倔强地滞留在安德门。
有人跑到附近的医院,
跟家属一起,挤在走廊上打地铺。
有人钻进地铁口的肯德基,
有空调没蚊子,但早晨5点前必须离开。
每天清晨的阳光穿破黑暗,
农民工从快餐店的桌椅中醒来。
过一阵子,消毒水的气味还没散去,
年轻白领揉着睡眼,匆匆涌入快餐店。
经过媒体曝光后,
古墓周围24小时增设门卫。
朱路路再也进不去福清公主墓,
只能在附近的公厕边上过夜。
不过这样也好,
他就能蹭公厕的WIFI,
临睡前看几集86版的《西游记》。
有人离开前留下一句“回家去喽”,
朱路路笑着对那人说:
晚上经过安德门,
高架桥下五颜六色的棉被,
早已被红黄蓝绿的共享单车取代。
异乡人不仅仅在抵达之地找不到出路,
回过头还发现来时的迷舟也不见了。
——诺奖作家奈保尔《抵达之谜》
他们都从农村出来的孩子,
不过现在逐渐老去。
远离自己的家乡,
踏入城市的那一刻,
他们拼命打拼,极力挣扎,
梦想在城市的角落里立足,
有人扎根,有人流离。
从中华门到安德门,
从最穷的南郊到最有盼头的核心区,
贯穿了半座南京城,浓缩了一个时代,
记录着城市版图的扩张,
也承载着打工者的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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