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代|王小亚,或许是我人生的转折点

王小亚,17年前,或许是女孩,或许不是,但他(她)一定是个孩子,不知其高矮胖瘦、面容相貌,更从未谋面。只是对我而言,他(她)不是一个具象的人,仅仅是一个“王”姓,外加“小亚”组成的三字姓名而已。

13岁那年,我来到人生第一个节点,前方并非十字路可供选择,而是父母潜心为我铺就通往中学的看似唯一一条道路,而我却因这“三字姓名”强加于身,感到面红耳赤,耻于见人,坚决“违命抗旨”、寸步不让,恳求父母为我另辟新途……。

01

“娃该上初中了,咱乡镇中学不好,不能送那里去。”

正是北方的六月,太阳对大地的留恋超过了一年中任何时候,显得甜蜜无间,已是傍晚7时,它依然徘徊在天地之间,久久不愿离去。母亲拖着疲惫的身子刚从庄稼地回来,手中端着一碗滚烫的开水,在门前的台阶随意坐了下来,过有所思的对父亲说。

父亲肯定的点了点头,“娃学习好,班级排名一直第二,不能耽误了,还是要像老大一样,送到波罗中学去。”

父亲是一家四口人的经济来源,平时不在家,下午才从附近的煤矿赶回来,正在院子里修理摩托车。

夕阳下,他高大消瘦的身形在院子里拉出长长的影子,背上仿佛有东西压着,微微凸起,看起来略有些滑稽,眼眶周围像是涂抹了极淡的烟熏妆,发黑但不精致,更不均匀。

“哎…”母亲叹了口气,“那就只能再去找苗老师,也不知道别人还愿不愿意帮忙?” 低头呡了一口手中的端着的水。

父亲停下手中的维修工作,点燃了从兜里取出的烟,深深吸了一口,眉头像发皱的衣物,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也没有其他法子,借读费高,老大还在念书,马上要修新窑,还是去试试吧,明天上午我去一趟。”父亲有些无奈的回应道。

“嗯,那你把今年新碾的软米拿上一些,不管别人愿不愿意,他是我本家,也算亲戚,总得有个礼数。”

母亲和父亲是同村人,虽然嫁给父亲,也只换了一个家庭生活罢了,依然和自己的哥哥及家族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因此格外注重礼节。

夜晚的脚步终于还是临近了,落日不得不收起父亲的影子,天边的火烧云开始发暗发灰,那最令人厌恶的蚊子即将以夜色为掩护,开始尽情吟唱,开启狂欢派对。

父亲一手拧着油门,用脚踩了几下摩托车点火器,连续几次,终于发出嗡嗡嗡的声响,他的眉头终于舒展,露出轻松的微笑,这是他回家后,第一次笑。

我终于鼓起勇气走近摩托车和他身边,“爸,摩托车修好了?”,他点了点头,并轻轻发出“嗯”的一声。

父亲对我一向严厉,因为调皮,经常挨打,以至于对父亲,我交流讲话是极少的,总是敬而远之。

对我而言,父爱总是埋藏的太深,有时让我难以触摸,也无法感知。

母亲喝完碗里最后一口水,起身回屋了,她一定是去准备送苗老师的礼物了。

事关人情以及孩子的求学,即使累,她也绝不抱怨,更不会怠慢。

02

苗老师是邻村一所乡村小学教师,与母亲同姓,上数三代是亲戚,偶有走动,频率不高,哥哥小升初便是他鼎力相助,最终免除借读费,踏入波罗中学校门。

两村虽然相距不到15公里,却分属不同乡镇,苗老师所在乡镇为波罗镇,其乡镇中学顾名思义为波罗中学,因其中一年中考成绩突出,声名远播,邻近乡镇村民想方设法将孩子送进这所中学。

天下父母的愿望总是惊人的一致,再苦不能苦了孩子,再穷也希望孩子接受好的教育,村民不希望孩子这辈人和他们一样,耕耘着大地,背驮着天空,用一生去诠释“受苦人”三个字的内涵。

但外乡镇孩子就读波罗中学需缴纳借读费,或许不多,但对于农村人,它已不菲,而这便是父母托苗老师想办法的根源所在——免除借读费。毕竟家中的每一分钱都是父亲在地下几十米深处用生命换来的,来之不易。

父亲第二天早早起来,我隐约听到他说:“下午还要回到煤矿,我早去早回,不能误了工。”他简单洗了脸,便匆忙迎着晨光准备出发,没吃早饭,农民没有这样的习惯。

母亲在身后再三叮嘱,不论苗老师答应不答应,一定要将软米放下。

带着母亲的心意、期望和我的未来,父亲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求人之路,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趟旅程需要足够的勇气,若不是生活所迫,谁又愿意对人赔笑弯腰讲好话。

一个小时过去了,父亲没有回来。两个小时过去了,依然没听见父亲嗡嗡嗡的摩托车声,母亲有些焦急,不停嘟囔着,“怎么还没回来?”,又过了一会,母亲催我,“娃,你到村口去,看你爸回来没。”虽然不愿,但母亲的话,我向来不愿违背。

刚踏出家门,就听到那熟悉的“嗡嗡”声,越来越近,不出一分钟,父亲与他的“爱车”便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看到父亲被风重塑的发型,最前方的部分笔直的竖立着,搭配早上新换的服装,倒颇有几分英姿。

母亲听到声音,便从厨房中冲了出来,看到摩托车后座是空的,她松了口气,父亲还没停好摩托车,母亲已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

“软米收下了吧?他答应了么?”

“嗯,答应了,苗老师人真不错”,父亲神情轻松,面露喜色,继续说:“今年波罗中学管理更严了,不过苗老师依然有办法,娃需要在苗老师所在的小学上几天课,参加考试,以波罗镇村民的身份上学。”

母亲连连点头,“答应就好,咱们按照苗老师要求做就行。”说完,便招呼我和父亲回屋吃饭了。

03

临近考试,父亲又从煤矿赶回来,将我送到了苗老师家中,不停地说着感谢,并对我说,“这是苗老师,一定要听苗老师的话,不许胡闹。”

我一边问苗老师好,一边点着头,表示服从。

父亲不一会就离开了,他还需要回到那几十米深的地下,用生命换金钱。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感到有一种被抛弃的错觉,那熟悉的“嗡嗡”声也渐渐低沉,直到一切都归于平静,我环顾四周,有成荫的绿树,鸣叫的鸟儿,袅袅升起的炊烟,虽然有几分熟悉,但没有家人在身边,我依然感到孤独和陌生。

接下来一个星期,我每天跟着苗老师上下课,坐在陌生的教室,复习熟悉的功课,只是不愿与他人讲话,苗老师的确是极好的,待我像自己的孩子,总和我说:“我和你母亲是本家,咱们是亲戚,你不要害怕,要将这里当成自己家。”

随后,我参加了波罗镇小升初考试,或许是承载了太多希望导致发挥失常,又或许是班级排名第二只是假象,分数低到我难以置信,只能上波罗中学普通班,这极大伤害了我幼小的自尊心。

这也许就是人生,总有些我认为十拿九稳的事,最后却远远出乎意料,将那美好的愿景无情碾碎。

回到家,父母并没有责怪我,或许他们认为这样的考试无关痛痒,进波罗中学是最要紧的,我还未从悲伤中走出来,三天后,又听到另外一个令我欲哭无泪的消息,进中学后,必须改名为王小亚。

我耳朵里不断回响着这三个字,为什么是王小亚,就算是王大亚,也比王小亚好听啊,至少它还算有些气势,像个男人,这王小亚分明就是女孩的名字,为什么就强加于我了呢?我不接受!

我哭着对母亲说,“我不想读书了,这三个字太丢人,我在学校里没法见同学。”

母亲安慰我,“娃,就一个名字,也不是真给你改名,读完三年,你还用现在的名字,没人笑话你的。”

父亲在旁边,皱着眉头,一言不发,或许他正抑制心中的怒火,想给我几个巴掌,教训我一番,这是好不容易求人得来的机会,就这样放弃,岂不是白费功夫。

不管母亲有多么无奈,父亲有多么生气,我依然为自己对那三个字的认知做着对抗,不停哭泣,当然与父亲,我时刻保持着距离,泪水并没有埋没我的理智和对父亲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哭累了吧,我躺在床上独自睡去,母亲用手一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额头,一边擦拭着我脸上留下的泪痕,发出声声叹息。

母爱就是如此细腻,那么包容,不论我多么无理取闹,她总会给我温柔的抚慰。

父亲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直到第三天才返回,回来便对对母亲说,“让他去县里的职教中学吧,那应该能进去”。我没有走上前去具体询问,而是兴奋地跑出家门,抬头望着那碧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还有自由飞翔鸟儿,我的心也飞向了远方。

一周以后,我与母亲第一次来到县城,见到了高楼耸立、车水马龙,还有那么多陌生的面孔。

在学校门口,我注意到一个女孩,她似乎盯着我看了许久,或许她是好奇,这是哪里来的土包子。

最后,请允许我对王小亚说一声再见,但或许该附加一句谢谢,是她让我有机会来到县城,开启全新旅程。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发现,这也许是我人生的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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