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少数民族小镇。据我爸妈说,我不到一周岁就开口说话了,所以我也是少数几个拥有三岁前后记忆的人类之一。我记得我爸妈争吵的样子,也清楚记得每个人哭过的样子,更记得每个对我有过伤害的人。
我的父母,现在是慈祥恩爱的模范中年夫妻,可在我小时候,我最怕的是跟他们独处,他们在我的幼时记忆力好像没有笑容。 记得我是三岁的时候离开父母去市区跟爷爷奶奶一起住的,换句话说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那时候开始,所有人都告诉我:“你是乖孩子,乖孩子是不会想念父母的。” 奶奶也逢人就说:“我们家姑娘都不理自己的爸妈,只要我这个奶奶就满足了,哈哈哈” 即使我并不赞同奶奶的说法,可小时候的脑袋里只希望当个乖孩子,所以我从来不说想爸妈,晚上做噩梦梦见妈妈被坏人带走,惊醒后也会忍着不发出声音哭好久。上了幼儿园后更是玛丽苏女主角般的被每个小朋友欺负,有一个姑娘是官二代,老师都特别护着她,她就到处宣扬说院长的儿子是她男朋友,也是奇了怪了,那么小的孩子居然都知道男女朋友关系,可好巧不巧那小男生还偏偏就喜欢跟我玩儿,说我的长辫子很好看,呵,那么小的孩子居然都知道撩妹。现在想想真的是笑出声,但也因为那个小男生我被小花痴们扯辫子、咬,还告老师说我偷东西,咳,那么小的孩子居然那么阴险刻薄。我也不是个善茬儿吧,他们这样闹的时候我就跟个感官系统有损的傻小孩似的不哭不闹不委屈,懒懒的。据说老师们也会讨论我是不是个傻小孩。那段时间爸妈一直在牧场忙着接羊羔、剪羊毛、挤牛奶、做奶食…… 无暇顾我这个女儿,一个月见一次已是难得。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还有一个比我小三岁的妹妹,知道她的那一瞬间也正是她死去的那一天。姑姑来幼儿园接我,一路上闷不做声,到家一打开门满屋子人,都在啜泣,爸爸过来指着床上的婴儿问:“知道她是谁吗?”我说出妹妹的名字,爸爸点头继续说:“她今天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 我也点点头。 我探过头看看里屋,妈妈的两边坐着奶奶和姥姥,她们仨哭得死去活来,妈妈好几次昏了过去,我知道的,妹妹是死了,原来前两天去医院看的小孩就是我妹妹,奶奶跟我说了她的名字,我记下了,结果还没跟我玩过家家就这样没了。他们每个人看见我都会跟我解释一番妹妹是怎么了,每个人的说法都一样,都说她去了很远的地方。我还要装傻充愣地问一句:“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啊?”看啊,那么小的孩子就已经会骗人了。那年我四岁。
从那以后,我和父亲就有了隔阂,他忘不掉妹妹,我长大的样子他怎么都看不惯。后来有了比我小五岁的弟弟,全家都说那是妹妹改了性别又回来了,因为弟弟和妹妹长得一模一样。我也是黑人问号脸,都是同一个父母生下来的,只要不是基因突变那可不都是相似的嘛。有了弟弟后我的宠爱就少了些,父母的吵架次数也多了些,弟弟小只顾着玩儿,那些小伤害就都我受着了。有时候真觉得太早记事真不是啥好事,跟别的小孩子那样傻不愣登多好,什么也不懂什么也感受不到。
那年好像是我上了学前班,弟弟还在幼儿园吧,那天是元旦,每年这个时候爸妈就会连续几天出去聚会喝酒,我们几个也会巴巴等着吃那些剩菜剩饭,可能是小时候没什么机会去饭店,那些剩菜无比好吃,即使困得磕下巴也要死等着吃那一口。那天我们就等到了快一点多,但没等到任何吃的。爸妈回来了,妈妈脱了衣服进了被窝,爸爸穿着外套坐在床边,他们俩突然就开始又哭又闹又吵,激动之处爸爸还起身围着床边绕一圈,妈妈两眼水肿,声音颤抖,手指头指着爸爸,具体内容其实也听不清。弟弟咕噜着眼睛躺在我被窝,我提议让他去奶奶屋里睡,他就乖乖过去了,那时候的弟弟真可爱呢,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堂妹一直住在我家,她可吓得不轻了,一直拽着被子哭。 爸妈的争吵中我忽然听到了我的名字,我竖起耳朵一听,果然不是什么好话,他俩打算离婚,正商量谁要弟弟谁要我,原话是这样的:
“女儿是你的,你带吧,我要我的儿子!”
“凭什么儿子给你啊!那是我们家的火种,女儿你带走吧!”
“女儿谁爱要谁要,我不要!”
“那我也不要!”
呵,真伤人。 敢情我这女儿是皮球,都往外踢。当时我恨得咬牙切齿,可还是轻手轻脚打开他们卧室门想劝他们早点睡觉,没成想爸爸双眼冒着火就冲我走来:“你干嘛?你不睡觉在这儿干吗!?” 那眼神很恐怖,不像我爸爸,像一个魔鬼。我颤颤巍巍地说:“你们俩快睡吧,好不好?” 下一秒爸爸就纶着拳头打向我的鼻子,眼前一黑,我后仰在地,热流直喷全脸。他也是一惊 但语气没变,还是让我去睡觉。那时的我 可能已经瞬间长大成人了吧,缓缓起身,跟他说:“我止完鼻血就睡” 说完进了卫生间,可鼻血止不住,眼睛也疼得要死。依稀听见爸爸摔门而出的声音,还有奶奶骂骂咧咧的声音。爷爷耳背,什么也听不见,呼呼大睡,也是个有福的人。鼻血流了好久,止住了但是肿了老高,呼吸困难,就是忘了那晚是怎么睡着的。
第二天刚起床爸爸就问我妈妈去哪儿了,我怎么知道去哪儿了,我甚至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果不其然昨晚的事还有后续,姥姥满脸阴沉地就过来了,奶奶赶忙招呼她坐下喝茶,姥姥坐下后第一句话就问我爸:“好女婿,你知道你昨晚去哪儿了吗?”
“去了你们家吧”
“是,大晚上来到我家大闹特闹”
“我记不太清了”
“那我来帮你回忆回忆,我们家姑娘是你明媒正娶娶回来的,不是她求着你嫁的,是不是?你昨晚说是我们家求你去我们家女儿了?我们女儿是歪瓜裂枣吗?还要求着嫁给你?”
姥姥的声音时而尖细时而带着哭腔,爸爸唯唯诺诺答一句没一句,奶奶喘着粗气,只会说消消气消消气。 我的心思不在这儿,我一心想着妈妈跑哪儿去了,那时候我妈都没有手机,还真是难搞哦。 弟弟妹妹还是没心没肺地玩闹,我笑不起来,不是因为心情有多坏,只是笑起来鼻子牵着脸颊抽疼。姑姑和奶奶看见了问我的鼻子怎么了,我说摔倒磕着了。她们也没追问,毕竟妈妈还没回来,每个人的心都悬着呢,没空搭理我的鼻子。
差不多四五点的时候 妈妈回来了。奶奶倒了杯茶,妈妈不理,问了一句:“给小孟吃药了吗?” 那几天弟弟有点感冒来着,那句话也不知道她在问谁。没人回答,她就冲了一杯板蓝根,去客厅找弟弟,弟弟看见妈妈回来了就乖乖坐在沙发上,妈妈蹲在弟弟前一勺一勺地喂着他然后轻声说:“我回来是因为放不下我儿子” 随即瞪了我一眼继续说:“也不知道照顾你弟弟,连药都没喝呢” 嚯,我亲爱的母亲,你可真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这鼻青脸肿的样子你是选择性失明看不见?得,您回来就行,好歹家里气氛缓和了不少。 当时不到十岁的我 脑子里没脏话,只是庆幸妈妈回来了他们就不会离婚了。
今年我28岁了,高三那年开始我就做了切除鼻息肉手术,至今还是会有各种鼻炎症状。前段时间去做了个系统检查,结果告诉我说 这是创伤性鼻中弯曲,从CT上看弯曲程度已经到了肉眼可见的严重啊。我拿到报告轻笑了一声,嘿,那年元旦我被我爸打出了鼻炎。
大家好,我是小格,一位常年遭受鼻炎折磨的适龄女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