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你的微笑里，我才有呼吸。-· 狄更斯 ·
世间的劫有千万种，有如人生一世，若不相欠，怎会相见；有如猎人的精心设计，只为引了猎物自投罗网……这种种的劫数，无论是遇见哪一个，陷在其中时以为的那些情与仇，只有在出离时方知其中的因与果。
有一天，长大成人很久的她，蓦地惊觉，她正沦陷在一个重大的劫里面，可自己却麻木地、不自知地过了那么久。那个劫是一张笑脸，一张不开心的时候也会笑的笑脸，一张生气的时候也会笑的笑脸……
在以学习成绩论英雄的年代，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学生，也是各项竞赛、各项奖励中的常客，被老师们捧在手心里。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课程，那些竞赛，有的她喜欢，有的她根本不喜欢。可是，即使不喜欢的，她仍然能够拼着气力做好，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的期待落空。
现在回想起来，在一片虚无的赞美声中，唯有深在心底的一份窃喜是真实的－－窃喜英雄总会榜上有名。虽然，这看似难以启齿，但足以把她从虚无的“别人的天空”拉回到现实，让她感觉到正真真正正地活着。
那一次，是众多比赛中的再普通不过的一次，她又毫无争议的被选中，要代表学校去参加地区的比赛。得知被选中的那一秒，自豪感仿如膝跳反射一样，成为她的第一个生理反应。然而，在之后的比赛过程伴随她更多的是害怕，焦虑和不安。这些情绪，让她非常不舒服。
初赛结束，成绩公布出来，她所在学校落榜了。此刻，她竟深深地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一股甜得发腻的喜悦暗暗涌上心头，因为学校没有进入复赛，而她的成绩竟然不是三个学生代表中的最后一名，也就是说她既不用承受任何可能的指责，也不用在这条路上继续为难自己了。
但是，从小就已经被教会察言观色的她，似乎明白这个时候的表情，应该是难过，至少是遗憾，如此才不会让人知道这场失利是她所期望的。然而，被藏在心里的那份喜悦实在抑制不住啊，于是，她的脸上出现了奇怪的表情，眼角下垂努力表现悲伤，嘴角却忍不住地上扬但又被脸部肌肉努力的往下压，如果有人这个时候盯着她看上几秒，就一定可以发现这其中的怪异，庆幸的是，大家当时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注意她。她便这样，逃过了“伪装表情”的这一劫。那一年，她九岁……
后面的日子，她不负众望，最终考上了另人羡慕又符合周围人期望的学校，可九岁时的那藏在心里的喜悦，以及不能透露的喜悦背后的无力，还有那伪装出来的、他人需要看到的表情却成为了她日后几十年生活的缩影。直到有一天，她看到镜子中的自己，看到镜子是那个经历了成千上万次的练习，早已不会再有任何让人生疑的表情时，她愣住了！
因为那一刻的她，心正在哭泣着，但镜子中却是一张笑脸！
她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好陌生、好陌生的自己。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笑脸背后的她开始只读得懂别人的需求与期望？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伪善的表情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是从九岁时那一次充满了迎合、为掩盖喜悦而做出来的表情以后吗？抑或是更早的时候？总之，那一刻，她惊觉自己的表情早就不是了她表达情绪的窗口，而是已经成为她满足别人喜好的橱窗，笑容里展示着别人可能喜欢的商品，期待被认可后能够卖个好价钱。
看着镜子中的这个人，她不禁心生好奇，伴随着好奇还生出了一丝丝的怜悯：
“你是谁?”
“你从哪里来?”
“而你又要到哪里?”
“你认识我吗?”
“你孤单吗？”
“你害怕吗？”
“你的家在哪里?”
“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嘛?”
“你还能找到打开家门的钥匙吗?”
……
时间飞逝，她苦苦寻找着破解这个“表情劫”的方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那天，她读到了一篇文章，文章里讲了一个故事。
这是一个古老的传说，在宇宙中有一颗闪着九束光的星辰，叫做九芒星。九芒星是天堂的所在，人类如果最后抵达了那里，就会健康快乐，充满力量。九芒星有一把钥匙，当众神缔造完了人类的那天傍晚，他们聚在一起，商量这把伟大的钥匙究竟藏在哪里呢？既不能让人类很轻易地找到，也不能让人类总也找不到，沉浸于痛苦之中。争论半天，有的说，把九芒星的钥匙扔入大海之峡；有的说，埋在雪山之巅；有的说，干脆裹进太阳的肚子里……但众神一想，这些地方随着人类的科技发达，总是可以找到的。讨论了很久，最后众神统一了意见，把九芒星的钥匙种在一个最好找又最不好找的地方，那就是――人类的心田。众神很满意。这个地方，人类最初的时候，是绝对想不起去寻找的。当他们搜遍天空海洋的每一朵云彩和每一枚水珠，踩踏了地球上每一寸土地，还未曾找到天堂的钥匙的时候，也许他们会惆怅而思索地低下头，察看自己的内心吧！
就好像捡到了一把丢失很久的钥匙，一份喜悦油然生起。她把这由衷的喜悦握在手中，心里甜美地笑起来，这甜美慢慢地荡漾在脸上，绽放出一朵同样甜美的花……过去的故事随着笑意渐渐远行，劫数也慢慢地消失了……
现在的她会经常低下头，笑容就会由内而外地展开，因为她看到那把指引着她心的方向的钥匙就在她自己的身上，就在她的心里……□
注：文章中引用部分，节选自毕淑敏的《九芒星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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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刊登于“有邻书舍”之妍片语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