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记忆不似从前那般清晰; 她的脚步亦不似从前那般轻快;她的听力在衰退,笑声更不似从前般爽朗……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外婆老了。
外婆老了,这是真的,外婆她自己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她变得比以前更勤劳。对一些她搞不懂的事、不会的事,她都会很认真去学。比如说,外婆她不会英语,但当她看到我写英语作业时,就会好奇地凑过来,指着其中一个单词问我:这个怎么读?这时,我会耐心地教她,即便她过后就忘记。再比如说,外婆以前不喜欢听流行歌,现在却在慢慢接受,兴奋的时候兴许还会哼上两句。
外婆不会煲鱼汤,这我们都知道。可是她却很用心在学。即便每次外婆煲鱼汤都没有成功,但外婆从不会露出沮丧的神色。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煲的鱼汤喝掉。当然,我会和外婆一起分享她那“不成功”的鱼汤。
外婆是在变,但有一点不变的是:她爱我们,我们也爱她。
听小姨说,自打我出生后,我便住在外婆家。可能是因为父母工作太忙,所以他们很少来看我。
当然,外婆也忙,因为外公是一名乡下郎中,家里又养猪,又种庄稼,所以一年四季下来,外公外婆都忙得不可开交。特别是在芒种时期,外婆更没有时间管我,便时常将我安置在庄稼旁的田地里,任凭我一个人在那里捣泥巴、捉小鱼。
那时候,村里只有一所学校,其实说白了就是几间瓦盖不全的黄土屋。每当到了下雨天气,教室屋顶就漏水。因为没有窗户,学生们就从自个儿家里带来一些报纸塑料纸之类的,用来堵窗口。那时师资匮乏,学生数又少,所以村里每过两年就办一次一年级。恰逢那年我六岁,这就意味着,今年我要是没能上一年级,就只能等到八岁。为此,外婆低声下气地去四处求人家,但最终以失败告终,就这样,我又在幼儿园里度过两年时光。
我的资质不算好,上一年级时,我的学习常常跟不上其他同学的脚步。那一年期末,我考了第四名。知道成绩后的我只是一个人静静地走在那铺满青石板的小桥上,看着潺潺的流水从我的脚下流淌而过,晨起的太阳散发着别样的光芒,和蔼的风儿亲吻着我的脸庞,可我却任凭那泪水轻轻地划落。
墙上的老黄钟,似一位老者,他缓慢地走着。人们在田地里忙活了一天,突然发现夕阳已经染红了天边,原来时钟在我们不知不觉中已经走了很远、很远……时间,它并不会因为某个人更加珍惜或者更加迫切而变得更长或是更短。
当天晚上,外婆察觉到我的不对劲,转而关心地对我说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可以跟外婆说。”那关心的语气击溃了我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原本打算装作若无其事地一带而过,到头来竟哭倒在外婆怀里。外婆用她那粗糙的手来回地抚摸我的背,另一只手则是帮我擦干我脸上的泪水。
我不知道当时的我怎么哭得如此厉害,或许是因为那年幼而又敏感的自尊心。而外婆的包容,让我可以在她的怀里尽情地宣泄着自己的委屈与不甘;也正是因为外婆的爱,让我那颗年轻脆弱的心灵得到抚慰。每当想起这件事,我的心房里总会有一股别样般的温暖。
其实,有些事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偶尔会听外婆提起,说当时的我从那以后学习就变得更加努力了,每天都缠着她教我读书认字。外婆小时候只上过两年学,对于个别的字也会不认识。之后,外婆每次教我读书时,都会戴上她那厚厚的老花镜,她读一句,我也跟着读一句,遇到不懂的字,就查字典。
十岁那年,父母打电话来,说是要接我回去,我看见外婆默默地挂了电话,一个人坐在沙发椅上,一言不发,许久才起身忙农活。当然,当那一天到来时,知道这件事的我显得不知所措。父亲说那才是我的家,我迟早是要回去的。也许父亲说的话是对的,那是我的家,可是,外婆的家,难道不是我的家麽?我疑惑了。
我是被母亲抱上车的,父亲坐最前面,我则是坐在中间,我的后面除了母亲外,还有用尼龙绳绑着一些大包小包的行李。送行的人群里,我没有看见外婆,不由地有些失落,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喘不过气来。当父亲启动油门的那一刻起,我在心里默默地挥手告别:啊!再见,我最最亲爱的人儿!再见,我脚下这片可爱的土地!不知不觉中,滚烫的泪珠滑落脸庞,落在这片可爱的土地上!
当天晚上,我失眠了。直至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我才昏昏沉沉地睡去。啊!我梦见了我的外婆,梦见了在我离开的那一刻,外婆她一个人独自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望着我的离去,眼眶泛红,眼里竟布满血丝,外婆她,可能一夜没合眼吧?
我是哭着醒来的,汽车的喇叭声、小贩的叫卖声、工厂机器那震耳欲聋的运转声交杂在一起,而我却再也听不到那欢快的小溪的流水声,鸟儿的歌唱声,孩子们的嬉闹声了……
那一刻,我后悔了。
不久,我重新回到外婆的身边,外婆的脸上绽放出不一样的光彩。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欢喜,外婆脸上那久违的笑容连同岁月在她脸上遗留下的痕迹深深地烙进我的心里。那一刻,我知道了什么是家:家,就是有外婆的地方。
这么多年了,我从未对外婆说过“我爱你”,但外婆一直一直都在我心里,外婆对我的那份爱已化作一束光,照进我记忆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