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舍】巫塔 原创
1.
一位法玛给岳母喝下了一小勺美德,于是这位女士杜绝了毒舌恶习,行为举止变得无可挑剔。
——1961年,科塔萨尔旅居意大利期间,开始写《克罗诺皮奥与法玛的故事》,饭店与火车站的特殊创作场合,让每个故事都很短小、诱人,其中有一篇是这么开头的。
往前追溯两千多年,庄子在《人间世》开篇也讲了个类似的故事:颜回打算去给卫国国君喂上一勺美德。
那一天,颜回向孔子辞行,说想去卫国,去卫国管管那个不顾人民死活的暴君;还引用了夫子的话作为行动依据,“治国去之,乱国就之,医门多疾”,有病的人得找医生,祸乱之国急需救治,如此,也许卫国还有希望。
孔子一听叹了口气:卧槽,你这就是去送死啊!(殆往而刑耳!)
2.
那位喝下一勺美德的女士,在“不到两个月内”就变得完美无暇了。副作用是:她的女儿,也就是法玛的妻子,被显衬得缺陷多多。
孔子给颜回解释:固执地把仁义话、好话说与暴君听,这是拿别人的过错、恶行来彰显自己的美德啊。(强以仁义绳墨之言而衒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恶育其美也。)
1936年,乔治·贝尔纳诺斯发表了一部小说:有位年轻牧师,清贫、克己,富有献身精神,却至死也无法明白,为何教众不理解他,排斥他;他们自始至终地保留着浅薄、顽固、功利心与厌倦感……牧师没有法玛那样可以盛在勺子中的美德,给村民一一喝上,所以只好在日记中向上帝倾诉自己的痛苦。小说的名字就叫《一个乡村牧师的日记》。1951年,布列松把它拍成了电影。
贫病交加的牧师去世后,“邪恶的”村民们似乎松了口气,这个让他们自己总显出丑陋与耻辱的高洁存在终于消失了。
3.
为了不让岳母和妻子之间的差距太大,法玛又给妻子喝了一勺美德。
颜回和牧师一样,也没办法把美德一勺一勺地拿出来,给卫君喝下去,结局就会像孔子预言的那样: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暴君就会自动识别你的异己身份。在他的盛气之下,你眼光犹疑,脸色低从,嘴里不知说什么好,态度也迁就了,心里面也就不自觉认可他了。一有依顺,以后就没完没了了。要是不依顺呢,则无法取信,无法取信再要深入进言,那还是对立关系。“OK,你仁义,我残暴,去死吧你!”
4.
异类难共在。喝了美德的妻子,心中有了关于美好丈夫的闪光想象,和现实一比较,顿觉自己的丈夫粗俗不堪了,当晚就离他而去。
法玛在孤独、悲伤之际,喝下了一小瓶美德。
颜回接下来又设想了“应对暴君的N种指南”,结果都被孔子一一驳回了。最后,孔子递给颜回一大瓶美德,名曰“心斋”。心斋则心境空明,心境空明便遇福善之事,鬼神都来依附,更别提人了。(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
颜回一饮而尽……但不知他到底去没去卫国,庄子也没提。
5.
每当法玛在街上遇见岳母或妻子,彼此都满怀敬忱,遥相致意。
每当我试图还原颜回向仲尼请行的情景,我都会往窗外望望,看向一望无际的麦田……起风之日,它们摇荡着,恍惚间有那么一小勺美德,从这神秘、无限的世界里隐隐浮现,又慢慢消失在时间的宽广与历史的纵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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