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说,夏天是打瞌睡的最好季节
我妈习惯打瞌睡,细数起来,起码也是有二十好几年的历史了。
不管是在老家,还是贵阳,吃过晚饭后,她都会坐着打一会瞌睡。
那时我以为,应该是白天劳作太累才会在晚上打瞌睡,其实也不然,要是白天不做活路,吃过晚饭,洗了碗,也照样会有瞌睡虫爬上来吊着眼皮,时而拉开,时而又轻轻合上,整个过程就好比是老祖宗传承下来的某种仪式,每晚都演示一次。
记得暑假时去了三孃家才发现:原来三孃也会打瞌睡。姿态和神情简直和我妈一模一样。
听老妈说,那些年她们几姊妹聚在一起时也会打瞌睡。规模自然大一些,像商量好了一样,龙门阵没摆完,瞌睡就悄无声息地来了。三个人当中,必有一人先开始摇头晃脑,渐渐地,讲话的两人也没了说话的声音,像三个不倒翁摆放在那里,被顽皮的孩子推了一把,各自按着自己的方向和速度,摇摆来摇摆去,只是偏离的角度不大,每要倒的时候突然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拉着反弹回来,要在最舒服的姿态上获得打瞌睡带来的点点享受,看得出来这需要练习。
后来问她是不是因为外婆也爱打瞌睡,所以你们被遗传了?她说,外婆死得早,自己小,所以不记得了。
曾经,我们对她打瞌睡的这种行为表示过强烈的抗议,要求她一有睡意就赶紧去床上睡。但总是于事无补,瞌睡来了还是会照样打的。
小学时,吃过晚饭我们会在煤油灯下写作业,她就在旁边打瞌睡。后来通了电,我们在里屋写作业,她就在厨房打瞌睡。昏黄的灯光下,总有她打瞌睡的影子。
大概是因为上了年纪,她的睡眠偶有不好。每天早晨起来,见到她我都会问昨晚睡得好不好。她的答案无外乎:还可以哇。上半夜没睡着。楼下来收垃圾的把我吵醒了……
还记得读大三时,她的睡眠一度不好。严重时,一个周有两三个晚上能勉强睡去。
去开药吃,买补品,或者按按肩,捶捶背,效果都不明显。安眠药还算有效,但副作用不小,而且现在基本买不到了。所以我们会劝她睡前喝一杯热牛奶,但她都以喝不惯而拒绝。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她开始尝试喝热牛奶。更多时候,她总会忘记。
夏天是打瞌睡的最好季节,因为不会担心身子受冷而感冒,也不会担心在老家那样因为有蚊子烦扰不踏实。
在老家,上山劳作一天后很累,等她把碗洗了,地扫了,坐下来摆摆龙门阵,然后趁你不注意时,又打起瞌睡来了。
现在的晚饭比在老家时早一些,散步回来洗漱后,看一两节她喜欢的家庭伦理剧,看着看着她又开始摇晃了。
夏夜,我会轻快地关掉电视机,然后把大灯调暗,给她盖上毯子,溜进房间,看上一两小时的书再出来,只见她睡得很香,姿势都未曾动过,我站在原地,犹豫着。有时怕老爸吵醒她,做手势让不叫她,第二天起来,问她昨晚几点进房间睡的。她说,没看表。
冬天,火热的电炉让人更想打瞌睡。每次叫她,都还像我记忆里读小学时被叫醒的样子,或是一惊,或迷迷糊糊,一边应着我,一边起身踉踉跄跄地朝着房门走去。
很显然,睡眠不好是因为神经衰弱的缘故,抱着解不开的心结越想越不能释然,就好比抱着那个轻飘飘的稻草一走就是几千公里,不累也会心烦。生活中,谁还不是这样,有些事不甘心,有些人放不下,最后导致茶不思饭不想,甚至出现精神恍惚的情况。
自从花溪搬家到贵阳后,加上多了些沟通和劝解,有了些好转,她才慢慢有了一些好觉。我想,要么是环境安静了,要么是白天带杨鸣已累了。
虽如此,但她还是会念念叨叨地不忘花溪,不忘那些农户人家直接背来的新鲜蔬菜,不忘徐家冲菜场的那家好吃的辣子鸡,不忘花溪菜场物美价廉的甜米酒,好花椒,和气的隔壁邻居,还有花溪公园的清新空气。
十余年,花溪成了第二个故乡,搬家多次,就意味着换了好几个地方打过瞌睡,在她心里还是觉得花溪好,花溪熟悉。
我对她说,有好睡眠,才会有好花溪,一年毕竟只有一个夏季。
读书时,实在困得撑不住了,就趴在课桌上打瞌睡。大家都知道,在教室里打瞌睡风险极高,一有可能被老师扔粉笔头,或是被同桌善意的手肘拐醒,最难堪的是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脸上正流淌着梦口水,同学们一阵欢呼雀跃,顿时困意全无,尴尬多多。虽如此,无数大龄人士,也还是奢侈地希望,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原来是在高中的课堂。
我妈不同,她没有读过书,自然体会不了课桌上打瞌睡的喜与忧。但她有自己的方式,笔直的坐着,不趴桌子,不靠椅子,要倒不倒的样子,几十年如一日。
要是在夜色如银的夏夜,朦胧的煤油灯旁,她一觉醒来,扒拉着惺忪的睡眼,突然发现一旁坐着的是读三年级的我。然后问一句:作业做完了没有?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