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年初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天气太忧郁了,我提不起精神。之前好友B也曾打趣我“不想跟你说话,你实在是一个容易陷入忧愁的姑娘”。
快过中午才起的床。雨天光线不好,家里没开灯更显阴暗。我妈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洗漱完出了洗手间,只看见一个恍恍惚惚的影子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我身体凑过去挨近了影子,倚着墙壁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我阿太(北方应该是叫姥爷)。本来窸窸窣窣地突然就没了动静。
相顾无言。我闭上眼感受一室的昏暗静谧。
小时候,我一直被寄养在乡下外婆家。姥爷家和外婆家一百米之隔。2000年上海的郊区乡下,四五月的油菜花惹来了蜂群。我捧着一束油菜花穿梭在一片嫩黄中,兜兜转转跑进了姥爷的小屋。
“妹妹来了啊,阿太刚说到你你就来了。饭吃了没啊。”这时候的阿太刚过70,瘦瘦高高。跟我说话的时候一直带着笑,弯弯的眼睛还有两个酒窝。
“嗯,吃好了。阿太带我去小商店买吃的,我今天要吃杨梅。”
“好。”这个字就像是一个承诺。
回屋换了双鞋,走到我面前背对着我蹲下来,“妹妹上来。”
我两脚一跨,上了阿太的背。
路还是弯曲坑洼的泥路,很小很窄,像是被人踩出来的。阿太弯着腰驮着我,一个大头一个小头,在油菜花丛,隐隐约约,一上一下,还有女孩天真稚嫩的笑声。
天真蓝。
傍晚,我端着一碗满满的饭,上面盖着外婆给我铺上去的满满的菜,在阿太的屋吃。
“纳纳,我走了啊。”(纳纳是方言奶奶/外婆的意思)
“去去去,去了就别回来了啊,今晚去跟阿太睡吧”外婆佯装生气边把饭端给我边作起赶人的架势。
“纳纳你说的哦,今晚我跟阿太睡啦。”像是偷吃了河对面那户养蜂人的油菜花蜜。捧着饭在小道上奔跑了起来。
每个盛夏的晚上,阿太都会搬个长凳(长凳是乡下八仙桌的凳子,家家户户都有)来外婆家房子旁边的弄道口。那里因为通风,是个夏季乘凉的好地方。老人家都会在晚饭口的时间聊天,乘凉,兴致来了,还会揣着二胡拉上一曲东方红。
吃过晚饭,外婆会帮我洗澡,洗完拍上香香的痱子粉。
“纳纳,快点。阳阳已经在楼下等我了。”
“急什么急,刚洗好澡,回来可别一身汗。又给你白洗了。”
小时候有午睡的习惯。闷热的下午让人昏昏欲睡,又苦于闷热无法入睡。倒趴在阿太的床上,凉凉的席子有阿太刚擦过的花露水味。我翻过身来,阿太正在用蒲扇给我扇风。没有空调,没有电扇。但那样的夏天我从来不感觉热。
“妹妹热不热啊?”
“不热,阿太我要吃大白兔。”
“好好好。吃完这一颗我们就睡好不好。”
“嗯。”
7岁以后,因为要上学,回去住了。
有一天放学回家。妈妈说阿太脑溢血中风了。
我一直想去看他。
但因为学习原因,很多次想去没去成。
还记得当我真的去看他的时候,是2003年的五月,油菜花是开的那么好看。
他就躺在那个老藤椅上,上面盖了一层厚厚的毯子。明明浑身是初夏的燥热,他却穿了里三层外三层,瘦的皮包骨头。我坐在他身旁的小椅上。他已经不认得我。呆滞无神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前面的油菜花田。等天黑了外公就把他搬到房里。
姥姥贴着他耳朵说“阿城啊,天黑了,要睡觉了。”
他就闭上了眼睛。
我再去的时候,是因为他走了。
妈妈和姑奶奶趴在他床边拼命地哭。外公哭晕了,面色苍白,躺在他曾经躺了一年半的老藤椅上。还有我那个年幼的表妹都掉了眼泪。
真是破天荒,我没哭。干涩的眼睛始终挤不出眼泪。我在想我理应是该掉点泪的。他走了,我怎么能不哭呢。
继他走了之后,那些原来在那个弄道口乘凉的老人家在后面的几年,一年走一个。
那时候我想,他走了,这也好。
后来我想,他走了,一点也不好。
我太想他了。
微微开着的落地窗透进来凉凉湿湿的空气。我看着影子还是呆愣着。忍不住闷笑起来。起身开了灯。暖黄的光线照亮了整间屋子。
“啊呀,你开什么灯啊,太亮了。”影子嚷嚷道。
“你哭啦?”
“哼,还不是被你这灯光给亮的!”
“哈哈。”
“妈,家里还有大白兔吗?”
“没啊。嗯?你要吃啊,我等会儿下楼去买。”
“额,不用了。我就是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