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文家有个门铃,从来没响过。
他在东伍德小镇生活了一年又六个月,一个人,从春过到了冬,不知道还能不能过到春。
这些时日,小镇被雨水洗了一遍,地面湿漉漉的,脚踩在上面,还得小心着,生怕溅起点泥浆。天气阴沉沉地晴着,是冬天来了的意思。被浓郁雾霾罩着的小镇,四季也难有透彻的晴空,四季也难有一口肆无忌惮的呼吸。
他早上用微波炉热杯牛奶,随意撒点麦圈,像小时候母亲精心准备的早餐一样。只是他没有那么精心,粗糙地、急匆匆地打发掉早餐,赶去工作。中午,他去便利店买一个便当,店员掐准了微波炉的时间,连着热腾腾的盒子递给他,他也是随意吃完,回到办公室继续工作。晚上,他啃两个苹果,看会书,就睡了。
波澜不惊,平淡到他都忘了之前的许多事情,人来人往的故事,连自己都说不清。
上周五,卡文在家喝起了酒。酒是和自己喝的,半瓶斯米洛夫伏特加,就是冬天还加了冰,兑了点水,少了点涩,一杯又一杯。凌晨四点,他被一股呕吐感弄醒,脑袋像是灌了半瓶水,摇一摇能听到阵声响,远得就像在意象里,甩都甩不掉。他天旋地转地跑到马桶上吐,干呕了片刻,清醒点了,给自己弄了被温水,喝了,觉得舒服一些,就躺下,却再也睡不着。窗帘没拉上,外头漆黑一片,没有星星,没有月亮,黑得彻底。
有些记忆刚想泛上来,又退了下去。潮水没有湿到脚边,就平静了。
卡文蜷缩在床上,枕着自己的臂膀,瞪着眼睛。褥子潮了,有了雨水的味道。身体倦了,泛上一股烂橘子的味道。卡文在这两种味道里失眠。
就在他觉得两种味道快散退,身体和意识要和解的时候,门铃响了。
卡文朦胧的睡意烟消云散了。他不动,继续蜷缩着,瞪着眼睛。
门铃是简单的“叮咚”声,劣质的声音听上去很刺耳。
门铃响了三次的时候,卡文按捺不住,从床上跳了起来,打开卧室的门,迈到客厅,又退了回来。客厅里的窗户没关,冷风从外面涌了过来,他退到门后,听着门铃声。
门铃响了五次的时候,卡文披上外套,站在客厅中央,徘徊起来。他咬着右手食指,快咬破了皮。他没开灯,全凭着自己对空间的熟悉,想走到门口,又把自己固定在客厅中央,前后徘徊。
卡文觉得,只要自己不开门,那个门铃会一直响下去。他又怀疑,门铃是不是坏掉了,在这个夜晚。
他的头很痛,醉酒的呕吐感又来了。但他忍着,专心地听着门铃声。
门铃想到第八次的时候,突然停了。卡文停下了所有动作,浑然不动地立在客厅中央,连徘徊也免了。门外也没有敲门声,没有声响,什么都没有。
卡文立在那里,垂着头,披在身上的外套滑落到了地上,他懒得捡。冷风继续涌入,偶尔撩起被压在桌上的报纸,刺啦的声响让寂静的夜有了点花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卡文的呕吐感消了,头也不痛了,他果断地走到门口,连猫眼也没有看,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扭动门锁,往外一推,门开了,尖锐的摩擦声把走廊里的感应灯惊动。暗黄的灯光下,只有一个空走廊,以及对着的楼梯。不像有人来过。
卡文回到客厅,捡起外套,披上,匆匆迈出家门,匆匆下楼。整个楼道里都回响着他拖鞋有节奏的嗒嗒声。
卡文来到楼下,走上小区的石板路,左右观望。苍白的路灯下,只有灰霾的空气以及一成不变的石板路。
卡文沿着石板路绕单元楼转了一圈,连野猫也没碰到一只。他静静地回来,上楼,打开房门,回到客厅,也没有关掉门,竟然没觉得多冷。
他立在客厅中间,过了一会儿又蹲下来。
寂静的夜里,能听到风走过缝隙的呼鸣,还能听到卡文微弱的呢喃。
卡文蹲着,良久,朝着冰冷的地板说:“亲爱的,我好想你,我一直在这里,哪里也没去,哪里也去不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