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我徒有泪流

初中开始之前我一直住在湾里。门前是池塘和田地,池塘里养着鱼,农田种水稻和油菜棉花。南走有是一条横亘在我们村和外婆村之间的一条河,蜿蜒曲折,上到凤阳大坝,下经镇上的西街。村头有黄土色的道场,夏日会有拖拉机碾谷子响。池塘北有一排桑树和刺槐。春夏到处都有槐花金银花和栀子花。我的童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那时我一直留守,很多小伙伴也大多这样,爸爸不在家或者爸妈都不在家,去很远的地方打工,把孩子留给爷爷奶奶照顾。我一会在奶奶家,一会小姨照顾,一会在二婆家。那时我们年幼,大人们还没有变成老人,家家种着农田,面朝黄土背朝天。我插过秧种过豆子棉花,收过谷麦扒过花生,像所有农村的孩子一样,该干活的时候干活,该玩耍的时候四处疯。也做坏事,上山偷桃子,偷别人家瓜。一群人呼啦啦也不怕像夏日田埂上的野草,肆意生长。

那时的岁月就像一部电视剧的开头,平缓安好得如同一口永不干涸的古井。

有一段时间我住我二婆家。我家的亲戚好像特别多,因为我永远都搞不清楚过年时来拜年的亲戚该叫什么。爷爷奶奶都有兄弟姐妹,我奶奶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不算我姑姑,我爸爸排行老二,二爹就是爷爷的弟弟。我二爹那时壮年,在家务农。他有一张很大的渔网,用很大很粗的两支竹竿撑起。夏天的时候他会去池塘补鱼虾。

池塘非常干净,有很多鱼虾。那时的池塘干净得可以洗衣服泡海带,直到有一年水质恶化整个水面一绿色的浮萍,从此再不养鱼虾。夏天的傍晚二爹会撑着他的大渔网围着池塘捕捞一圈。两只手撑着竹竿,一网甩下去,把鱼虾赶到网里,竹竿尾部抵着腹部,靠手臂和身体的力量将整个渔网拉起,总能有所收获。渔网里的收获抖到地上,我提着竹篓跟在后面捡,满是收获的喜悦。我比较怕我二爹,有一年摘花生时我用野草编个花环戴头上,他乎一下就给我弄地上去了。可即便那样我也喜欢在他捕鱼的时候跟他后面捡虾。

不记得什么时候起二爹不再捕鱼。除了初二那年在外婆家寄宿,初中后就不曾在老家久居了。弟弟上幼儿园以后就开始在镇上租房子了。高中后住校,大学干脆来了鄂西,毕业了也没回去,离家是越来越远了。

前两年爸妈东拼西凑在镇上买了房子。之前问我我说不要,村里好,爸妈还是买了。事实证明父母是对的。城镇化是中国社会的必然趋势,不可阻止。整个村子几乎都快走光了,除了老弱。农田荒芜,房屋不住,村里的老人离开之后,若干年过去整个村子也许就不存在了。而我家现在所处的镇上,读小学的时候还是榨油厂和农田。房子装修得很漂亮,可是再也不会有打着赤脚到处串门的时候了。大门关上一栋栋楼里一个个家就是一个个小世界。

我弟弟念初中,走读。一天在学校吃两顿饭,早餐中餐牛奶都定了每周还有10块或者20块的零花。我小学时步行很久上下学,中午都是自己带的米,用饭盒洗了加水放食堂,两毛钱一张饭票帮你蒸熟,菜是家里带的熟的,大多数时是土豆丝。一个土豆丝,一个黄瓜炒火腿肠,是最喜欢的两个菜。这就是我和我弟弟相差十年岁月的区别,像隔了一个时代。

所有的小孩子都会长成大人,所有的大人都会变成老人。我弟弟再也没有儿童节,而我也告别学校进入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一叶障目掩耳盗铃都是自欺欺人的笑话,潮起潮退日升日落时间如白驹过隙。人不可能不长大变老,就像四季昼夜总是周期更替。

我小的时候也不会预料有一天我会步入社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说各种各样的话。被指导教化,有感动有尴尬有开心有泪花。不断学习,像人生长河里激流下的石头,开始菱角分明,然后在社会和人的水流的冲刷下慢慢磨掉菱角变得圆滑。

以前我都会因为工作上的事生气流泪,觉得冤枉委屈。可是时间长了,便不会了。有些人就是喜欢搞不清楚状况就指责别人,素质低的人会争吵,素质高的人会说谢谢。有些人无缘无故就伤害别人,有些人坚持多年默默奉献。人与人的区别比人与猪的区别都大。这都是成长所学会的。

小孩子长大,大人就会变老,小孩子也会有孩子,小孩子也会变老。百余年也只是弹指一挥间。无忧无虑长大,然后学习受教育被社会接纳,学会很多东西,明天很多道理。开始明白人生七苦的含义,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都尝遍,然后宠辱不惊笑看风雨。

而,再回头便已是百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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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爹去世了,今天才知道,上班,请不了假,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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