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觉得，这部电影名叫《超脱》，却幕幕都在讲述不可超脱。

  “我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与灵魂相去甚远，可我的存在却如此真实。”

      开头出现一棵生命树，叶子融化成书的形状，书页上出现加缪的话，轮回不息，像一个迷人的隐喻。男主倚靠在光线暗淡的角落，呢喃着“我想要这里保持安静”，又呢喃着一些别的话，像是醉了，又像是最清醒——一种过于清醒的倦怠。

    影片全程充斥着突然的闪回、黑白的色调、纷繁复杂的画面切换，这些本身就很压抑的镜头语言，无一不在诉说着无奈与挣扎。我感觉这部电影本身并不像一个故事，更像一件艺术品，像一个人内心的独白。偏我就爱听这样的独白，偏我爱溺在这样的深海中，像亨利一样，谁也不要拉我上岸。

      “I'm like a crumpled bill

          Social mobility

          Robbed by a magic lamp

          The genie came out and shouted

          But the tears are for me

        That's when the problems started”

      亨利初到这样一个颓败的社区学校之时，想的也是做一段时间的代课老师就匆匆离开，像以往一样。也许像这样，一开始就认定自己是一个必不会久留的过客，到最后离开的时候就不会过于难以自拔。

      他一直在寻求一种超脱，自童年时代开始。小时候目睹母亲因不堪受外公的虐待而服药自杀，成了阻止他追求一个哪怕最普通的人生的枷锁。也许是选择了把自己埋进文学作品中，他并没有变得偏激愤世甚至是自暴自弃，而是在尽力用温柔尊重和爱去对待身边的人。他选择成为老师，却不愿意长久地在同一所学校工作，只是成为了一名在各个学校辗转流徙短期代课的老师。摆渡别人本就是一个自我消耗的过程，尤其是你明白就算看透了也无法帮助别人做出什么实质性向好的改变的时候。

      在影片中这样一个社区学校，学生们大都是在受排挤受打骂以及被放弃的家庭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他们肆无忌惮地顶撞老师，残忍地虐待动物，当你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他们的时候，迎着你的也许是一个充满恨意的怒视，或是空洞无物的眼神。像是未经驯化的小兽，或是失去高光待宰的羔羊。

      他们对一切规则的反抗，也许是他们所能认识到的对命运超脱的唯一方式。他们试图用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不屑，来遮蔽望向未来那双忧愁的眼。只看现在，挥霍着方寸之间所有能挥霍的，说到底也就只有青春年华了，只有这几年光阴。诚然这种方式太过狂妄与不可理喻，但看到那些不良少年被叫家长时家长同样傲然不可一世的嘴脸，看到那个沉默的胖女孩在家里一角涂涂画画时父亲对她恶毒的咒骂，又突然觉得不知道应该责怪谁。

      他们是这样的，无论在亨利到来前后，都是这样的。不像传统的故事套路，主角戴着光环走过来，成了大家的救世主。这里没有救世主，大家都等着人来拯救，可是打开门却没有看到光，只看到了和这里的人一样遍体鳞伤的又一个西西弗斯。因为亨利本身也是纠结矛盾的个体，他内心的痛苦甚至更甚。但他似乎有一种超能力，与学生共情的超能力。也许是一种亲身经历了痛苦之后，试着去保护别人免遭这样痛苦的，血淋淋的温柔。

      记得有次他给学生讲课，讲到奥威尔的《1984》，讲到双重思想，他说，“你们这一代年轻人，在当下——他们被这样告知，女人都是妓女，婊子，是被排挤，殴打，欺辱，蒙羞的对象，这是一场24小时不间断的传销式精神屠戮！使得我们的后半生，都受这种错误观念的控制，它很强烈，蒙蔽我们的双眼，至死方休。所以，为了保护我们的头脑，阻止这种愚蠢的想法渗入进我们的思想进程中，我们要学会阅读，用以激活我们的想象力，耕耘它，提高我们的自我意识，我们的信仰体系。我们都需要这样的技巧，用以抵御，用以保有我们纯粹的精神世界。”

    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就像他在回家的公车上将不止一次遇到的那位误入歧途的少女带回家，好言相劝并耐心照料她。他对女性的那份尊重和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透过艾瑞卡那双少女的眼睛来看——那双看惯了粗鲁无礼与社会黑暗面的眼睛，该是多难得的美好。所以她非常倔强地不想离开他，在他执意要送她去更适合她的地方的时候，拼了命地嚎啕大哭。

    他怕与别人建立一种深层次的情感联系，所以他选择把她送走，回归独身一人的生活。对一切冷漠似乎是他选择的超脱苦难超脱命运的方式。可是在这种方式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世界观还是崩塌了，在班上那个极具摄影绘画天赋的胖女孩自杀之后。

      她选择在她创作的那些画作面前结束生命，在那些被父亲贬为一文不值斥作情绪垃圾的画作面前，在那些人像和黑白油墨混杂在一起明晃晃暴露着压抑的画作面前，在学校里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之中。

      是一场无声无息的诀别。

      那个女孩曾送过他一副画，也曾在他面前暴露过脆弱，把他当做唯一可以大胆倾诉的人。

      可是这么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倒下，在旁人看来甚至像一出蹩脚的笑话。没有人在意那个生命的重量，没有人在意她是谁，她曾经有过怎样的遭遇。大家匆匆赶了一场闹剧，看了一场热闹，然后结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个角落的位置永远地空下了，平行线上发生着其他的故事，这所学校的寿命也摇摇晃晃走到了尽头。

      后来亨利还是把艾瑞卡从收容所接了回来。

      也许冷漠不是超脱的方式，爱才是。

      影片最后一幕，柔柔的日光渐次漫过白昼的世界，亨利在讲台上温情脉脉地讲课，不时与台下学生互动。然而下一秒，桌椅倾倒，纸屑翻飞，他像是一只畏葸不前的小兽蹲踞在形同废墟的无人教室，一边捧书呓语着美国作家爱伦•坡的哥特式小说《厄舍府的倒塌》选段，一边不断地往下沉没：

During the whole of a dull,dark soundless day，in the autumn of that year

在那年秋季枯燥，灰暗而暝寂的某个长日里

When the clouds hung oppressively low in heaven

沉重的云层低悬于天穹之上

I have benn passing alone on the horse's back

我独自一人策马前行

Through the Singularly,dreary tract in the country

穿过这片阴沉地，异域般的乡间土地

And at length found myself as the shades of the evening drew on

最终当夜幕缓缓降临的时候

Within the view of melancholy House of Usher

厄舍府清冷的景色展现在我眼前

I know not how it was

我未曾目睹它过往的模样

But with the first glimpse of the building

但仅凭方才的一瞥

A sense of insufferable gloom pervaded my spirit

某种难以忍受的阴郁便浸透了我的内心

I looked upon some blank scape for domain

我望着宅邸周围稀疏的景物

Upon the bleak walls，upon the white trunks of decayed trees

围墙荒芜，衰败的树木遍体惨白

With the utter depression souls

我的灵魂失语了

There was an iceness

我的心在冷却

A sinking

下沉

A sickening of the heart

显现出疲软的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