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廊里,我遇到了一个怪物。
而那之前我已经被困了许久。为了找到出口,我在洋馆里漫无目的的徘徊。我的手表早就不再走动,手机也因为没电而关机。
我不知道这座洋馆建立的目的何在。我也不会去关心。而我做的一切,也仅仅是想出去而已。
这里的每一扇窗户都被木板从外面死死封住,光线就算勉强透进来也稀薄的可怕。我的视线始终笼罩着一层半透明的黑暗,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被困后不慎得了眼疾。通过这模糊的光芒,我根本无从判断此刻是黑夜还是白天。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这,也不知道自己被困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在旅途中意外发现了这个洋馆,便饶有兴趣的参观。而当我在大厅拍照游玩时,厚重的大门却毫无征兆的关上,将我活活困在其中。我尝试了无数办法,却还是无法撼动它哪怕半分。
最后我不得不寻找别的出口。虽然独自调查心里还是有些恐惧,不过在习惯后,我渐渐被周围独特的装潢吸引。这座洋馆还真大的出奇,房间多如繁星。我以前也看过很多洋馆,这种风格的却是头一次见。这里一定使用了某种特殊的砖料,因为就算只有一星半点的光线透入,墙壁也可以反射出光芒,让我得以看清周围的事物。
我渐渐放松下来,甚至悠然的四下张望。这里应该荒废,洋馆外的小路也被灌木占据,表明很久都未有人拜访——本该如此。
但我的闲情逸致没有持续太久。
在一扇门的把手上,我看到了明显的抓痕,就像有人耗尽全力用指甲抓挠着木门,挣扎着夺门而入。然而在我轻易的推开门后,里面整个房间却根本没有地板。望着深渊般吐着寒风的缺口,我打了个冷颤。
接着我在一个大厅发现了一排厚重的书柜。它们多米诺骨牌一样依次倒下,在散乱的书堆中似乎压着什么。如果是人的话估计当场毙命,我想。
在下一个房间,是坠落的水晶灯。巨大的冲击力把地板砸穿,只在大洞附近留下散落的装饰品。我咽了咽口水。而我推开下一扇门后,又是一起惨不忍睹的事故。
不安开始在我心里蔓延。我自以为见过不少世面,但这次的情况还是让我莫名的恐惧。这里的每一个房间都发生过可怕的事故,而且奇怪的是——目前为止,所有的不幸都已经发生了,但在昏暗的视线下我看不清有没有受害者的存在。我开始害怕,害怕踏入的下一个房间平安无事——而受害者恰恰就会是我。
可是直到我来到走廊上,我还是没有遇见什么不幸。
但很快在那个昏暗走廊的尽头,我看见了某样东西。我遇见了一个怪物。
我……我无法描述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想逃跑,但是双腿却如灌满铅水般沉重,我血管里的血液仿佛结成冰砾。耳鸣,头痛与眩晕也如洪水决堤般将我击倒。无尽的恐惧与疲惫将我钉在了十字架上。
当我抬头时,它已经挪到了我的眼前。
在那一刻,我知道那个属于我的“不幸”,最终还是降临了。
在头痛欲裂的苦楚中,我睁开紧闭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成不变的灰暗,我看见了洋馆的天花板。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关切而焦急的眼神。
我……我还活着?
“喂,你别吓我啊,没事吧?”有个声音说。
“他醒了。看样子没有大碍。”另一个声音。
这时我欠起身。原来我在洋馆的大厅里。周围有几个人围绕着我,见我这样他们也都松了口气。
“怪……怪物呢?”我惊魂未定。
“怪物?”他们面面相觑。
这时我才好好打量他们起来,我眯起眼竭力回想:他们是谁以及为什么会在这。
“你这家伙,该不会是为了偷懒编了个借口吧。”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子。我对他完全没有印象。
“你看他都这样了,你就别责怪他啦。”另一个女孩为我说情。她也不是我认识的人。
而还有一个小女孩则一言不发的坐在不远处的破旧沙发上,盯着我看。我同样认不出她。
见我有些恍惚,刚刚为我说话的女孩伸手拉我起来:“你一定累坏了。找人的事情先放一放吧,如果你也倒下就得不偿失了。霜桑你也别凶,你自己还不是一无所获嘛。”
这时那个冷若冰霜的男子才不服气的哼了声,算是饶过了我。
自始至终我摸不着头脑。他们是谁?为什么也在这?而且似乎他们还和我很熟?思忖间那个女孩为我端来一杯热水,微笑着看着我一口喝掉。
我脸红着把杯子还给她。
“你怎么一脸困惑?好像我们第一次见面似的。你不会把我给忘了吧?我是夕雾啊。夕雾花的夕雾。”女孩笑笑。
在阴暗的房间,这样天使般的笑容简直融化了我的心。我脸更红了。见状夕雾笑的愈发甜美,宛如黑暗中散发着光辉的新月。
那么,另一位男子就是夕雾口中的“霜桑”吧。他们俩好像认识。接着我把目光转向不远处那个沉默的少女:“你是……”
她没理我。而夕雾他们也和她不是太熟,所以无从告诉我她的名字。
无奈之下我只好转移话题:“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你真的在装傻?我们是来找出口的啊。”夕雾捂住嘴笑。
对啊。我突然想起在洋馆深处,我发现了另外四个同样被困住的人。同病相怜的我们在互相寒暄鼓励之后达成一致——分头寻找另外的出口。
那些鲜活的记忆重新回到我的脑海,虽然还有些飘忽不定,但我已经想起大半。现在要赶紧找到出口才是。
可是……还有一个人呢?
“那个人在找出口后就一直没回来,我们就是去找他的。真是的,不知道他跑哪去了。”夕雾担忧的喃喃。
原来是这样。虽然刚刚对于那个怪物的印象让我心有余悸,但还是解决眼下的问题才更加实际。我问霜桑最后一次看见失踪者是在哪里。他虽然看起来冷漠,但应该是这里最靠得住的人选。
“就是这。我们分头出发寻找出口后他就没有再回来。”他说。
听罢我环顾四周,这里是一个空旷的房间,足够容纳我们四人在这生活。木质地板的中央点着几盏油灯,光线虽然暗淡不过总比没有要好。地上散落着书本,食品包装与倾倒一空的双肩包。我记得他们说过,自己被困的时间比我还久。看样子他们也是弹尽粮绝了。
“我们之前也分头探索过这里。我们把书撕成纸屑撒在路上以免迷路。我知道这样很蠢,但我们也没有办法。”霜桑无奈的解释,他也没想到这次竟然出了岔子。
夕雾告诉我这些书是她从某个房间里拿来的,她很喜欢书,本来是想看书解闷,没想到最后竟成了燃料与路标。但是看到它们被撕碎自己也毫无办法。她还兴冲冲的邀请我,等找到人后我们再去那个房间找书。那里全是书柜。
我隐约回忆起我看过的一个房间。虽然疑惑但我也没再多想。
“总之你们都当心点。这个洋馆的格局每过一段时间会自己改变,我们得小心行事。或许真的有什么不友好的东西存在。”霜桑开口。
“喂喂,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暴风雪山庄模式’吗!”夕雾突然跳起来,惹得霜桑直翻白眼。
“暴风雪……什么?”我没弄明白。
“哎呀,就是推理小说里面经典的桥段:侦探,凶手还有被害人被困在一个有限的空间里无法与外界联系,然后在绝境中互相博弈……天哪想想就觉得好激动!”夕雾说的满面红光,我则冷汗直流。
“唯恐天下不乱。如果真有凶手第一个就把你带走。”霜桑摇头。
夕雾气红了脸,扑到霜桑身前锤他胸口。虽然气势汹汹,但她身高才到霜桑的下巴。这个男子也不说话,就任由她软弱无力的打着。
我赶紧移开目光,接着整理思路。不过夕雾说的不错,我们是被困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这一切实在是过于蹊跷,若真的有图谋不轨的人藏身其中,结果将不堪设想。我下意识的看了看周围的三人……不会的。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是那种人,除非伪装的滴水不漏。
与其在这里瞎想,还不如考虑找到那位失踪者。我掸掸灰起身。
“时间不早了,我们抓紧时间动身吧。”夕雾突然宣布。我倒是惊讶她怎么知道时间的,难道她有手表?
这时我看见房间一角长长的蜡烛,这种蜡烛烧的时间特别长,柜子里还有很多,简直就像是为我们特别准备的。我想起来,他们是用蜡烛的燃烧来估计时间。
这次霜桑不敢再叫我们分头行动了。我,夕雾还有他自己组成一队共同推进,那个少女则留下看守。我们带上满满一包的纸屑推开了房门。
映入我眼帘的是完全陌生的房间。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我能感觉出其他两人也很泄气。
这次搜寻注定是无功而返。连自己都无法救助之人,又何谈帮助他人。毫无特点的房门开了又关,我们在无尽梦魇般的迷宫中束手无策。一开始夕雾还有说有笑的活跃气氛,但很快就连她的话题也干涸殆尽。我们无声的窜梭着,黑暗与迷茫让我们呼吸不得。
当我打开一扇不太一样的木门后,我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场景:
我站在昏暗的走廊中,那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走廊。我惊喜的呼喊夕雾的名字,没有回答。我转身,却发现身后跟着的两人此刻无处可寻。
我楞在原地,比惊悚更可怕的孤独爬上我的脊背。
我慌忙打开自己刚刚出来的那扇门。而门后,我看到的只有深渊般漆黑的大洞。
冷汗顺着我的脸颊留下。我摔上门,跌跌撞撞的退回走廊上。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我一定是不小心与他们走散了……霜桑也说过这个洋馆的格局会发生改变。对,绝对是这样!我揪紧自己的头发,好像这样就能把这个观念深深植入我的脑海。
但是我无法冷静。就算我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我也还记得在走廊深处我遇见的那个怪物。不管这是不是噩梦,只要一想起它我几乎血液凝固。
我整个身子倚在墙边,冰冷的墙没有给我任何依靠,只是加快了寒冷传遍我全身的速度。
就在我进退两难之际,我看见走廊尽头的黑暗中传出窸窣的脚步。接着窜出了一个人影。
它速度奇快,还没等我做出反应它就逼至走廊,却身子一拐,对着我刚刚关上的那扇门一阵抓挠。我看不清它的面容,但它指甲镶嵌进门板的声音让我头皮发麻。它浑身颤抖,用尽了全力撞开木门,夺门而入后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门后的黑暗之中。我屏息静听,没有坠落发出的闷响。
惊恐之余我检查了门后,的确还是那个深不见底的空洞。我不知道那个人影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躲避什么。
但在我回到走廊后,我想我知道了答案。
在走廊幽暗的深处,我又看见了那个怪物。
它隐约显露出人形,却格外臃肿,体格几乎是常人的两三倍。乍一看就像一个巨大的不倒翁,在昏暗处泛着青灰色的光泽。
在它身体两侧,一双修长而布满瘤状赘肉的胳膊弯曲着,撑在地上。半液化的肌肉就在它皮革般的皮肤下诡异的蠕动膨胀。类似脓水的物质淅淅沥沥的滴落到周围的地面。
它原本是脸的地方,却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手掌。它们就像鳞片一样覆盖住它的脖颈与面孔,就像它的整个头部都是由手掌构成似的。
它就在那里一动不动面向着我。而我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头痛让我的身体如断线木偶般倒在地上。
等我的视野再一次变得清楚时,我还是躺在出发时的那个大厅。我楞楞的欠起身子,油灯还在我身旁闪烁。
等等……我怎么回来了?
“看来你睡得不舒服。”突如其来的搭话让我吓了一跳,“做噩梦了?”
那个原本一言不发的女孩正坐在我身旁的椅子上。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端详她。虽然光线暗淡,但我还是能看见她皮肤如纸般的苍白,甚至连披散下来都头发也不例外。她的面容精致得犹如玩偶一般,左眼是琥珀色,右眼却是淡蓝色。这个孩子顶多十几岁,说话的语气却冰冷的可怕。
“怪……怪物……”我沉浸在恐惧中喃喃。
令我惊讶的是,那个女孩竟然郑重的点点头:“我知道。先说说你梦见什么了吧。”
的确,我的确是做了很多梦,就在我失去知觉时。但不是噩梦。
我的脑袋还隐隐作痛,我开始吃力的回忆起梦里的内容。
啊,我想起来了。那些都是我被困住之前的回忆。它们有的快乐,有的悲伤,此刻却全都走马灯般闯入我的脑海:我想起自己满是伤痕的童年,在福利院度过的那一个个被蚊虫叮咬的夜晚;我想起第一次看见那个绯红的双颊和纤纤玉手,心中那种从未有过的狂喜;我还想起在她永远离开的那一天,喝的烂醉的我差点就随她而去,所幸被邻居救下……
那些我本来早已忘却的记忆,竟然纷纷清晰的呈现在我的眼前。我曾经唾弃它们,憎恶它们,恨不得打开脑袋将它们悉数倒出。它们是我曾经幸福的证明,也是我如今不幸的伤疤。我之所以喜欢浪迹天涯多少也是为了摆脱那些记忆。
但在这暗无天日的洋馆,恰恰是它们给了我光芒与力量。我的身子仿佛裹上层温水,温暖而沉甸甸的。真讽刺,要不是我被困到现在,我根本不可能察觉到这些。
“你见证了很多幸福的记忆呢,可……”那少女刚开口,却见房门被猛的撞开:
“喂,你没有看见那个家伙……”
是霜桑。在看见我的一瞬间,他的焦急转化为恼火。还没等他发作,女孩抢先道:“我刚刚发现他昏倒门口,就把他带回来了。你明知道洋馆格局会变,还让他冒险探索,该负责的是你吧。”
这几句呛的他无话可说,只好对身后的夕雾道:“喏,人找到了。”
活泼的女孩从他身后探出头对我笑。
看到他们没事我倒是松了口气。今天的搜救活动算是告一段落。我们围坐在油灯边,勉强分吃了所剩不多的压缩饼干。吃下肚后愁苦代替饥饿爬上我们的面容。
夕雾这个小姑娘永远是闲不住的,在聊天时她谈论起这个洋馆的发现。
她说自己发现了很多奇怪的书,似乎这里曾经的主人有很奇怪的爱好。她说着拿出一个卷轴,展开后泛黄的纸面有着精美的插图与我看不懂的文字。
“那些是古文。我们有专门研究过,所以能够破译的出来。”夕雾说的毫无压力,惹得我对她刮目相看。
“你以为我们是来这里玩的?我们是来调查事件的……”霜桑见夕雾已经开始说漏嘴,连忙瞪了她。我尴尬的没再追问。
“那你能不能说说这个卷轴上的内容?”我转移话题。
“上面说了一个故事。你知道什么叫做‘九想’吗?”
我摇摇头。
“在很久以前,有一个国王,他沉溺于女色不理朝廷,弄得整个国家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夕雾娓娓道来,“然后这个国家最有才华的画家为了能使国王醒悟,决定献上一副画卷,他把它定名为‘九想图‘。画家的妻子美若天仙,她也希望国王能够醒悟,于是她要求画家就用她来作为这幅画的模特。于是画家杀死了她。”
听到这我一头雾水。而霜桑已经放弃了阻止夕雾。
“所谓的九想图,其实就是描绘人死后尸体变化至白骨的九个过程。画家希望国王看完这个画卷后能幡然醒悟,知道自己沉溺的仅仅是一副副皮囊。但是,天真的画家失策了。因为他作画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尸体腐朽的速度。最后,他不得不找寻其他的代替者,从偷盗尸体,到最后杀害活人——直到他被捕入狱凌迟处死前他才画完这幅画卷。不过再也没有机会献给国王看了。这幅画卷也轶散于民间,衍生出了很多模仿作。”
听罢,我心中一整寒意,却又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所以这个故事也随着画卷一同流传下来。你看,这边还提有诗呢……”说罢夕雾读道:
胭脂骷髅病中衰,新死僵卧犹若眠。
肪胀桃花失颜色,四肢臃嚢横荒野。
血涂脓臭难思量,皮塌肉陷不净观。
脂乱蝇营形骨毁,同非美人寻常见。
…………
我没有听完。这首诗再配上画卷上惟妙惟肖的插画,我觉得我还是爱惜刚刚那顿饭比较好。
这时我突然想到什么:“你们在回来的路上有看到怪物吗?”
霜桑一脸鄙夷的看向我,夕雾也是茫然。估计是没有吧。
“你不是也知道房子里有怪物吗?我真的亲眼看见了!”我向少女求助。
她只是点点头。
“你们什么时候串通好了?”霜桑皱眉,“我们俩在这里这么久,也没看到你所说的怪物。别再耸人听闻了。”
“好啦好啦,霜桑你别这样,搞不好真的是我们没看到呢!”夕雾出来圆场。
“不,我今天一定要把它搞清楚,”霜桑站起,“为什么这怪物就找你?还是说你和它认识?你究竟有什么企图,直接说出来就行,我们当面解决。”
霜桑的突然摊牌让我措手不及。我只能支吾着,说我也没有证据证明。
很奇怪。明明是同一个屋子里的人,有一半的人见到了所谓的怪物,另一半人却坚持否认。这怎么想都不对劲。
“哈,弄不好怪物就在我们身边呢。”霜桑挖苦道。
“你们找到那个人了?”女孩问。
大家摇头。我想起在走廊上看到的事情,估计就是那个失踪者。这次我没敢再声张,不然霜桑肯定会把我当做杀人凶手。
“那就不用再找了。已经没有必要了。”女孩冰冷的总结。
面对我们疑惑的目光,她说下去:“你们谁还记得那个人的样貌或名字?”
霜桑刚准备呵斥女孩不负责任,现在他却卡壳了。他看向夕雾,夕雾竟也惊恐的瞪大双眼。他们的感觉和我一样——对那个失踪者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在诡异的寂静中,我们终止了这次谈话。我们三人最后睡下,只留下那个寡言的女孩放哨。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醒来,确切的说是被一个人推醒。是夕雾。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要我陪她去图书室拿书。她今天忘拿书了。望着还在熟睡的两人,我点点头。
一路上我感觉到反常的凉意。等我们到达那个满是书柜的房间时,望着一个个高大的沉重的书柜,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夕雾放下油灯,告诉我自己没事就来这里看书解闷。我和她在偌大的书柜间窜梭,漫无目的的抹去书脊上的灰尘。我不止一次借着光与影的交叠之际偷看她的侧颜,而她只是在专注的打量那里的每一本书。真美。我暗暗赞叹。
在暗无天日的洋馆我失去了时间观念,我被从人类社会生生剥离出去,我甚至觉得我的意识开始涣散,身体就像要随时融化。而这时还有人能信任我,陪在我身边,这让我觉得格外的幸福。奇怪,以前我被陪伴时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果然我就是不懂得珍惜的那种人啊。
夕雾才挑了几本书,我就发现她累的满头虚汗。我不禁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天呐,怎么烧的这么严重!我问她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她却笑道这样只会再给我们添麻烦。
别开玩笑了!我慌忙让她倚着一个书柜坐下。夕雾皱眉咳嗽了几声,挤出笑容:“可能是睡觉时太贪凉了吧。”
我心疼至极。她却拉着我的手叫我别去叫醒霜桑:“我想问你件事,只要你在就行了。我和霜桑是搭档,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调查这座奇怪的洋馆,因为很多人都在这里失踪了。你说你看到了怪物,我相信你。”
我激动的说不出话,那种被人信任的感觉让我几乎落泪。
我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拼凑出体贴的话语,刚欲开口,余光却瞥见书柜地震般猛烈晃动起来,以排山倒海之势倒下。我来不及思考猛冲向夕雾,她却只是看向我——太迟了。在最后我看见夕雾眼中流露出的不是恐惧,却是莫名的解脱。
厚重书柜倒下的闷响在房间中如雷鸣般经久不散。我瘫坐在地板上。
不……这不是真的……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我没有让她在这休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我跌跌撞撞的打开房门,但回去的路已经完全不一样了。那个房间空无一物,只有一盏破旧的吊灯,它满是铁锈的支架摇摇欲坠,仿佛踩几脚地板它就会突然落下。
我不知道该怎么同霜桑解释。我现在什么都思考不了。这时我听见身后房门打开,还来不及回头,一双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和霜桑扭打在了一起。
“不是我!我说了不是我干的!是那个在走廊里的怪物!那个走廊根本就没有尽头,我们都会死,我们一个都出不去!”
霜桑一拳正中我的鼻梁,我眼冒金星时只听得他的咆哮:“那个地方我去看过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走不到头的走廊,在它的尽头只有一面镜子!”
我大脑一片空白。
霜桑更猛烈的攻击袭来。
在混乱中我感觉自己流血了,整个身子不听使唤的抽搐。剧烈的动静最后还是招致灾祸——随着一声清脆而凄厉的响声,巨大吊灯的沾血碎片如落英般四处纷飞。
虽然我没有被砸中,但是数不清的碎渣刺入我的血肉。拖着身子我疯狂的逃跑,这个房间里只剩下一片狼藉与巨大冲击力留下的空洞。
我打开了一扇又一扇房门,每一个房间的惨状映入眼帘。有多少个房间就有多少惨案,就有数不清的罹难者堆满了房间。光线变得光怪陆离,整个洋馆的一切开始扭曲变化,我所有的记忆宛如走马灯在眼前一一闪现。我还活着,对,只要我还活着这一切就还有回旋的余地……我大笑,连滚带爬的前进,浑身沾满灰尘。我感觉自己的身子开始扭曲膨胀,我看见在墙壁上渗出潺潺的鲜血。
我踏过血水与残骸,我不知疲倦的奔跑。他们都死了,而我还活着。
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灰暗的天花板。我吃力的欠起身。
皮肤苍白的女孩端坐在油灯旁,一言不发的等待着什么。在她身边,没有夕雾,也没有霜桑。
“你醒了。”她面无表情。
“他们人呢?”我问。
“玩的开心吗?”
我一头雾水。
“这个自导自演的游戏,你一直玩的很高兴吧。”女孩冷笑。
“等等,你究竟在说什么!你也知道这里有怪物……”
“这个洋馆里当然有怪物。因为我自始至终都和它在一起啊。”
“开什么玩笑!我……”
“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我啊!我是那个被困在这里的旅行者!我,我……”
“那个怪物在洋馆里徘徊,杀害迷路的旅人再夺走他们的记忆。温暖的记忆充斥着它的脑海,最后连它都误以为自己就是那个被它杀害的无辜之人。”
我呆若木鸡。
“这里满是迷失的记忆,他们幽灵似的不得安息,在永无止境的轮回中重复着死亡的那一刻。那些都是你的罪证。”女孩说下去。
“那个怪物为了证明自己还没有死去,不断掠夺他人的记忆,扭曲人们的感知,试图逃避自己已死的现实。不过……他做的实在是太过火了,你说是吧。”
房间周围浮现出无数的抓痕以及受害者破烂的衣物,铺天盖地。墙壁的墙纸脱落,变为黯淡的血红。我捂住脑袋,颤抖的跪在地上。
不……不对……我还活着啊!这个躯壳,这份记忆,多么美好多么温暖!我……我好孤独,我真的好冷啊……我,我好想再一次沐浴在那种感觉之下,哪怕一次也好!我还活着,我还活着啊!
“你见证了很多幸福的记忆呢。可惜没有一个是属于你的。”女孩站起。
在她面前,一只巨大的怪物无声的伫立。
“这里,自始至终只有你和我两人。我看着你沉溺于被你夺来的回忆,看着你与那些受害者的记忆玩着可笑的推理游戏。现在,你还有何话可说——名为‘肪胀’的怪物。”
肪胀发出凄厉的长啸。它布满手掌的硕大面孔扭曲着,手掌紧紧捂住它的面孔。它体表半液化的赘肉纷纷流下,窒息的腥臭让人皮肤生疼。
娇小的女孩直面着眼前的怪物,双眸目光如炬。
这时强烈的震动传遍四周,碎屑与横梁在周围散落。
失去记忆与理性的它只是哭嚎与尖叫着,最后渐渐消失在洋馆崩塌时照进的刺眼阳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