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开饭前,陪书画同好魏兄喝茶。我对老兄说:“昨天看了篇文章不错,是香港学人董桥先生的《品字》,我给你念一段儿吧。”
“余景仁先生只藏字,不藏畫,清末民初書家墨寶多得很,唐宋有一些。余先生跟我的朋友老穆家是世交,老穆叫他余叔叔。餘杭人,老燕京,個子不高,很清瘦,銀髮銀得發亮,像絲綢,配上銀框眼鏡也嚴肅,也儒雅。衣着樸素,舉止從容,春夏秋冬整齊體面。”
——念到这里,我抬头看一眼老兄,见他听得饶有兴致,就接着念:
“余家藏品真好看。清末書家楊守敬,翁同龢,吳昌碩,陸潤庠,沈曾植,李瑞清,康有為,梁啟超,大幅小幅各顯風格。民國書家也精美,于右任,鄭孝胥,曾熙,葉遐庵,商衍鎏,羅振玉,譚延闓,丁佛言,李叔同,周作人,俞平伯,余紹宋,謝無量,沈尹默,都可觀。余先生書法學楊守敬,說楊守敬書工四體,蒼潤帶金石氣,到日本宣揚中國碑學,影響鉅大,入了民國鬻書上海,余家上一代人跟他相熟,藏他的字最多。吳昌碩他也推崇,說吳昌碩石鼓文出大名,篆籀參以草法,凝煉蒼雄,前無古人,開了民國書風。陸潤庠正書最好,館閣氣濃,都說是干祿之書而已,其實是推到了極致的館閣體。清道人李瑞清余先生說看多了膩味,遠遠不如沈曾植個性強烈,曾熙說沈書「工處在拙,妙處在生,勝人處在不穩」,極是。康有為的字我看不懂,魏碑行書豪健雄深,不是一般人的一杯茶,影響民國書藝沒有鄭孝胥大:鄭孝胥融合碑帖順風順水。余先生拜服于右任行書,說他樸茂奇拙,意趣天成,不輸晉唐大家。中歲以後從章草入今草,主張草書要易識,要易寫,要準確,要美麗,下筆簡約,越見陽剛。晚年更上層樓,也雄強也瀟灑也嚴謹也流美也跌宕也虛和,矛盾都統一了,古今成一體。余家珍藏弘一法師李叔同墨寶八九幅,他說法師寫北碑最北碑,後來字字靜穆,筆筆入定,是禪境的演繹不是書藝的體現,不宜學,不宜臨,不宜摹,只宜供養……”
我再抬头看时,老兄双眼已饱含泪水,说话也有些哽咽。下面的见解也很好,但我不能再往下念,我害怕老兄的情绪失控,哭出声来。说实话,我也担心我自己泣不成声——大白天的,如果两个“老男人”莫明其妙地哭将起来,未免荒唐。
但是,这篇“品字”的文章,实在是很好。感兴趣的朋友,可以上网一读。读着读着,你若鼻子一酸,说明你也是爱“字”并懂“字”的人,那我们见面就是朋友,握手或拥抱就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