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于一九六六年八月
破晓。
上海南市区的老城厢街。晨雾袅绕,人头簇拥。老虎灶的水蒸汽一团团飘出,把稀稀的晨雾驱开,又在匆匆而过的人群中消失。刚从十六铺上岸的鱼贩挑着沉甸甸的担子,吱吱呀呀穿过熙攘的人流。一条小黄鱼蹦出箩筐,掉在泛青的石溜子路上,铁匠摊的小伙计猫着腰一个箭步捡起小黄鱼,用手一抹,黄鱼褪色了。他朝远去的鱼贩子吐口水,随手一抛,小黄鱼进了火头碧蓝的打铁炉里。他的师傅一掌后脑勺,打得小伙计傻笑。炉内爆出火星夹着腥臭。师傅眼快手捷,烧焦的小黄鱼拎出火炉,但已只剩下半条鱼尾,弥漫浓浓的焦味。铁匠师傅用门钩把半条烧黑的鱼尾勾上,隔壁烟纸店的老板指了指大饼摊对面的一条血红色的大标语:横扫资产阶级尾巴!
菜农板车的木头轮子艰难地压过石溜子马路。后面推车的从腰间掏了麻布毛巾咬在嘴中。他的眼睛却盯在一根刚从油锅中捞起的金黄色油条。大饼摊师傅一只湿手捻着生大饼伸进烤炉,贴在烤壁上,从旁边捞出熟大饼,籽麻香气洋溢开来。推车的刚想猛吸一口。突然一声:马桶拎出来!吓得他屏住呼吸。一辆涂着黑色柏油的大粪车亮着煤油汽灯横冲直撞,惊得逛晨市的人四躲五避。
拉大粪车汉子一脸黑麻皮,大大的眼睛急速扫视人群。他把车拉到陈新庵街的尼姑庵「明臣庵」前的一条静巷内停下,呼声吹灭车头上的汽灯。
远处庙黄色的高墙,渐渐褪去神秘的晨雾,越发清晰。
高墙下,摆香烛摊的老婆子在念经,两只手不停地在折锡纸银元宝。
老婆子不断抬头,「明臣庵」三个苍劲古老的大楷字赫然醒目。
大门沉重地推开了。
一对小尼姑蹑手蹑脚出来,各站大门一边,毕恭毕敬地作躬。
老婆子立马起身,注视大门。
远处拉粪车的汉子眼睛暴睁。
一个白白净净少年走出来,一身蓝卡其青年装。
少年递给老婆子一张大团结钞票,老婆子满脸虔诚,一声长号,阿弥陀佛!
老婆子拿着画金的大蜡烛朝庵内一阵小跑。
蜡烛台上的大蜡烛一支支点燃,庵内顿时烛光通明。
少年朝庵内深深一躬。
一辆自行车从高墙边的暗处推出来,是英国进口三变速的。
少年蹬车子,车轮慢慢从石溜子路上滚过。后面紧紧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佣人装束的汉子。
自行车绕过老虎灶店前的茶桌,再弯过大饼炉,赶过菜农的板车,与一辆装东瓜的黄鱼车并行一段路后,拉大粪车的汉子突然从斜街里闪出,一声高喊:李六婴!
少年一惊,但自行车没停。后面紧跟的佣人也没蹰踌。
李六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