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光鲜亮丽的瞬间之间,大多数的我们都是孤独而狼狈地活的。幸而在角逐时我们需去考量的是成就的高下而非过程的艰辛,所以可以理解为每个人为同一个终点做出不同程度的努力,最后只要你站在那里了,你就是无可争议的胜者。
发了年终总结,写得稀巴烂的流水账,省略了太多重要的事情。最后因为对文字的失望泄了气,将就着拿半成品发了。然而人们蜂拥过来点赞。说很厉害,很了不起。
我这一年经历了什么,从这四段文字和八张图片里面,旁人又怎能看出来呢?
我没写我养成了自习的习惯,每天骑车去负一楼的图书馆,夏天热浪滚滚,二氧化碳聚集在低处,空气和温度都不宜人。为了保持清醒,每隔两小时走出去抽根烟。
也没写找不到人做计量大赛的喷绘设计,熬夜到两三点做出来的东西,第二天全部推翻。
没写毕业晚会宇晴姐第一次严厉地批评我,我问自己为什么不负责任,为什么现在的行为和当时的承诺判若两人。
也没写做科创时别人已经会用Matlab跑数据,思考用什么工具变量让回归更靠谱的时候,我连课本上的知识都没法自信满满的说已经全搞明白了。
也没写自己跑去图书馆查文献,借来别人的统计学课本啃数据处理,发现小组调查收回来的问卷大多都是残缺偏误,怎么用SPSS回归都不显著。
也没写有段时间每天都跑出去喝酒,再带着一身烟酒味回宿舍,或者干脆随便在东门找家宾馆倒头就睡。有一次来着例假去喝酒,第二天血崩,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也没写经常一个人跑去地下室练歌,一首All I ask唱到痛哭流涕。
也没写认识了查尔斯,和他一起去Leo Julieth夫妇家吃饭,和他一起聊天聊地,帮他处理情感纠纷,旁观他时刻准备着把妹泡妞。
也没写每周天都去城里当家教,来回三小时的公交地铁,像幽灵一样游走在夏季城市的树荫下,每次都要停在安德鲁森买一两盒曲奇,路上吃掉一半,赶回来开学生会例会把剩下的一半分给部员。
也没写终于如尝所愿地把两个好朋友凑成了一对,虽然他们在一起一个多月就又分手了。
我也没有写为了能跟一个人一起表演,学会了跳舞。
没写一月十六日手机上的倒计时变成了0天,等回来那个想跟他谈恋爱的人。
没写一月20日,在H座看着雅思书,抬头就看见这人走在街上,一路尾随到了东门,因为嫌弃自己蓬头垢面而没有上去打招呼,只能狼狈地跑回教室发去一条微信消息。
也没写每天都借着咨询交换项目的名头给他发消息。只要不是瞎扯,他都能诚恳地给回应。
也没有写过了整整两个月后的三月十六日终于通过大古把他约了出来,一起去城里最喜欢的KTV唱歌,坐在他对面看他高高兴兴地吃了一碗石锅饭又吃了一碗牛肉面。拍了无数张黄毛男孩子的低清照片,每一张都很丑。又开心又怕得不行。
也没写过了两天后的十八日骗他出来看电影,因为想跟他穿同一款的鞋子,早晨就翘了课坐车坐地铁四小时往返,去城里vans店花5分钟提了一双经典黑高帮,回来匆匆跑去草坪排练。下午为了不迟到跑得满脸通红。打Uber他坚持坐前排不跟我坐在一排。专门选的不浪漫的荒野猎人看。电影后半部分他睡醒后看到血腥的场面时转头大叫卧槽,我目不转睛看得有滋有味。
回来天也黑了。在漆黑的草坪上,京儒为我钢琴伴奏,升了三个调唱了一首寻人启事。现学的中文歌,也是这两年来唯一唱的一首中文歌,也是出来以后室友想听中文歌时我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要唱的歌,也是跨年夜坐在白金汉宫的马路牙子上和着薄荷味烟慢慢吞吞唱的歌。歌词写得多好啊,多温柔啊,请让我拥有你,失去的时间;在你流泪之前,保管你的泪。
唱完歌之后就舒服了。你笑,说唱的好呀。喜欢这歌吗?你说喜欢呀。出去吃烤鱼也吃得慢吞吞,吃了一个半小时才吃完。送我回寝室,说要去取车载我。我想我胖,载着尴尬,就还是走回去吧,还能多耗点儿时间。黑压压的校园俩人靠着走路,手不小心碰了几次,我嫌尴尬了,干脆抱着膀子走路,怎么也碰不着。
回去躺床上心头可甜了,觉得事儿能成,翻来覆去地想接下来的计划。他第二天问我交换项目的事情怎么样了,我斩钉截铁地说不去了。不去了?对啊,不去了。我只要能追到你,我还出去干嘛呀。
也没写21号晚等着零点给他发了生日祝福,约好22号晚上把礼物给他。22号那天天很阴沉,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跑了温江好多家店,抱了一堆食材从东门一步步走回来,想要做一个健康营养的生日蛋糕给他。他发消息来说别送了,我不会收。我抱着一大堆蛋糕蓝莓草莓橙子酸奶直愣愣立在宿舍楼下,想掏门卡手不够。心里还一边想,看吧,之前意淫的气泡,别人给你一次性戳破。还自嘲,好哇,反正我还真不会用酸奶水果瞎凑一个蛋糕。
也没写我联系了上外学语言的同学找了日本插班生帮我纠正发音,拼命学了两句日语,到现在还能脱口而出。我说给Siri听,屏幕上显示的音标一字不差,她还能羞赧地回应我。“如果你能做我对象,那就真是太好啦!除了杨航,其他人谁也不行。”真是又谦卑,又礼貌。不过也不浪费,把名字换了,套在谁身上都可以用。
那张蓝色的贺卡到现在还在我书架上放着。跟夭折的蛋糕,夭折的日语一起,我自己收留着。
晚上立在基地楼下迟迟没上去,路边买了包烟抽到咳嗽。嬉皮笑脸地跟大家一起跳完舞回来躲进了阳台就着夜风抽完了剩下的半包烟,爬回寝室里对着厕所头晕目眩,想吐又吐不出来。却没掉一滴眼泪。心头怒火中烧,想着就像打球挥空了拍子,还没使上劲儿就被判下场,憋屈。
我也没写我说做朋友总没问题,从此硬生生吞回所有的暧昧和试探,就以朋友的样子一起跳舞唱歌,一起上台表演,一起出去喝酒吃烧烤,拽着我的红色小音箱,一路用蓝牙连着外放,一路蹦蹦跳跳。
放到他喜欢的歌了,他开心地跟着唱。我就偷偷打开网易云点收藏,收藏到歌单,歌单的名字叫Stephen。
社团艺术节跟他一起唱歌,带他见了我最喜欢的朋友,副歌部分这人靠近的时候还是在抖,生怕他搭在我左肩的手感应到了。
为了闪亮嘉宾表演每周和这人练舞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只是这也是我每天最丑的时候。一身臭汗,一脸红斑。可我每隔一天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见到他了。分别住在学校两端的宿舍里,上课从来不会遇见,走路从来不会遇见,吃饭几乎不会遇见,就连我每次去打球特意挑了体育馆入口的场地,也从来遇不见这人来健身。朋友们只要有谁遇见他了都会给我发消息。时间,地点,事件,有时候还会概括一下他的穿着打扮。就像我在他身上装着雷达,随时可以定位这人的踪影。
这是病态了。我不想这样,可朋友们知道我心急,也都可怜我,总自告奋勇地前来汇报,我也只能收下。
周一晚上去学科楼找教授看见他在上课,周五去课上帮学姐点到他没在这里,那应该是上的周四的那一节。每次谈话也都收集一点零零星星的线索,最后竟通过只言片语完完整整拼凑出了这人一整周的课表。
每次发消息之前也得寻思半天。应该在图书馆上自习吧,不给他发消息了。应该在吃饭了,可以发消息了。
我也没写在学校最后一晚辗转反侧没法入睡,寻思着怎样才能不尴不尬地把他叫出来吃个饭,这次不再因为害怕彼此把心思想歪了而心虚地带上丁丁,就直截了当地两个人好好吃饭呢?
要谈的话题写满了便签纸,背在心里,见面时止不住地说话。然而时间太短,只有一个小时,没有跟他聊清楚法海的新专辑,没有告诉他我最喜欢的歌是Nights,因为喜欢里面的歌词Every night fucks every day up, every day patches the night up.
他站在图书馆外的楼梯上叫我注意安全,我笑着说好,转头就潇洒走了。走了一会儿才敢回头看,见他一步一步踱进图书馆了。是刷托福还是做GMAT呢?不知道。我想着,这又是半年呀。这半年又怎么熬呢?有他在这个校园里,我不见他都是舒服的呀。
来英后他又分手了。心慌了一周。每天做梦都是处心积虑怎么追他。做中午梦,迷迷糊糊梦见回到学校了,创业大道上老远就见他走来了,跑上去不由分说就一把抱住了。醒过来又骂自己痴。我才来英国一个月不到啊,就想着回去了?
倩宝只要周一起得来去上课,总要偷拍一两张这人发给我。我说这样不好,一是侵犯他的隐私,二是我单方面更加强烈的情感巩固,对他对我都不公平。可每次图片一传来,还是要细心专研半天。
J Cole出了新专辑,我离线下来仔细听了好几遍。像是在做功课,为了回来以后聊到的时候,我能有底气地作出评论。
总是在默默做着功课,希望有机会到来的时候我能做出正确的反应。比如他低头看见我也穿着同一款vans的时候,比如他发现我也喜欢cold play的时候,比如在KTV里,我们都会同一首歌的时候。谁知道,他心里会不会默默给你加几分呢?做的那么多准备里,总有两三成能奏效吧?
九月在重庆,跟江逸晴聊感情,劝她别怕,想要就去追。她说:你多好呀,全世界都知道你喜欢杨航。我就是没有那个勇气。我一下被打蒙了。是吗?都知道吗?这么明显了吗?但又想,全世界知道又咋个?杨航不知道。他觉得我就是云淡风轻,拿得起放得下,说拒绝了就拒绝了。没什么影响。
2016年新年第一天,我定了早上六点五十五的闹钟,手机上世界时钟那一栏,哥德堡还差5分钟跨年。逮准时机给他发了新年快乐,那边也没有什么迟疑,就像我们之间根本没隔着七小时时差,发了新年祝贺的视频过来。
2016年的最后一天,我跟安迪阿文站在the Shard的自动扶梯上,手机显示16:00了。我发过去一条语音,新年快乐啊,航儿。
对待感情多少年了,听了别人那么多故事,还是不为所动,还是坚持着自己那一套。可遇不可求,不想去求,一遇见就放不下。也还是一副损样儿,大学生了,暗恋起来那副蠢像,和初中没丁点儿区别。
从大一下一遇见就分别,每一年总有半年不在我的视线之内。今年我再回去,这人马上就毕业走了。在不断追逐的过程中,我成长了不知多少。一些魅力消减了,一些冲动在见到这人的一瞬间又会即刻复活。
坐在黄浦江头寻思的那些话,到底有没有那么斩钉截铁呢?他如果真走到了田纳西,我能一路追到田纳西去吗?
走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