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俭在拍《摇摇晃晃的人间》的时候说,“余秀华没爱过几个男人,但每次都很痛苦。其中有个文人,年纪比她大许多。她表白遭拒,哭了一整夜,最后胃疼得不得了,吐了血。”
要知道,对于她来说,把爱说出口,是需要异于常人的勇气的。因为在表达的背后,承受的是生命的重压。
虽然她在大众面前,习惯微微扯起嘴角,露出笑容,让你能够感受到她的乐观豁达。但是要知道每一个笑容背后,都潜藏着命运给予她的艰辛。只有当你认真读她的诗歌的时候,你才能掀开那层帘幕,看到她对爱情的小心翼翼,看到她的脆弱和卑微。
她渴望“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爱情,却终究只尝到“心悦君兮君不知”的无奈。她渴望“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的美好,却只尝到“长相思,摧心肝”的痛苦。“想起你,如一团蜜,甜到苦”她把所有的心事秘密都写在了诗歌里。
她在《我爱你》那首诗里写道:
“如果我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我的诗歌/我会寄你一本关于植物的书/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稗子那提心吊胆的春天”。
她喜欢一个人,真诚的地欢着一个人,却担心自己是稗子,配不上人家麦子。是因为什么呢,容貌,身体,还是其他,这样脆弱渺小的她,和茨威格笔下,那个因为心上人的笑容而不知所措,那个把自己的衣服刷得干干净净,缝得整整齐齐,只为让心上人多看一眼,那个阅读到深夜,坚持不懈地练钢琴,只为让自己更优秀的女子何其相似。
这几十年来她都在主动选择接受命运给予她的一切,不管是内在的,还是外在的,她没有逃避,她告诉你,你看,我就是这样的余秀华。她有她的脆弱,但她也在2000多首诗歌里学着成长,在诗里诉说自己的爱情。所以到如今,她在面对外面世界的时候,她从不掩饰她对爱情的渴望。在《朗读者》的舞台上,她用自己的朗诵,表达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在自媒体平台上,她用许许多多的诗稿告诉你,我喜欢一个人,真的很喜欢他。
对于她来说,诗歌是她的拐杖,不但支撑起了她身体的重量,也支撑起了她灵魂的重量。所以她会写《白发》会写《我爱你》会写《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她的诗歌里,爱是一个恒定的话题,她用她质朴的语言,诉说着一件我们都曾经历的事情。
“如果询问它们,可能问出几场战争,在平原上奔跑的麋鹿,和拔出鹿身的箭。可能问出一场地震。”
因为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山摇地动。我是草原上的那头麋鹿,被你的箭,射中心神。如希腊神话里的爱神丘比特之箭,在被俘获的那一刻,我开始沦陷,在爱的漩涡中翻滚。那夺目的鲜红色,是我爱你的热血,蕴藏着我所有的激情。
“可是,一切都隐匿起来了他举着酒杯,笑容可掬。他不在意晃荡在酒杯里。微微倾斜的人世”
那天的遇见,她看着他,熟悉而陌生,已经生长出的花白,彰显着岁月的痕迹,清晰而明显,她的瞳眸里倒映出他的脸庞,侧着的身体,让他的倒影微微倾斜。他坐在那,摇晃着酒杯,像老友见面般。自然而松弛,那一抹笑容,像春日的暖阳,园中的向日葵,夜空中的星子,夺目璀璨。
那一杯浓酒,酿出了岁月的滋味,杯盏里微微掀起的涟漪,浅浅泛开,带着时光的味道,诉说潜藏的爱意。那一刻,她有些恍惚,眼神迷离,她透过他的笑容,看到那些思念,不舍与悸动,那些年爱过他的美好。她突然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不知从何说起。
也许,
“可能问出一部小说虚拟的结构,问出一个知道结局却还是,以身试险的人。”
那个曾经的女孩,现在的女人,即便知道结局,却依然带着一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喜欢着他,坚定不移好些年。这么些年,再见,好像成为了一个很模糊的词语,爱深入骨髓,你的面容早已刻在心底。只是,这一次的相遇,却让我好满足,心底的雀跃告诉我,我又找到了那个充满活力的自己。
离别的时候,她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像来时的模样
“他举着一团白在秋风里行走。吹过他的秋风吹到我这里,更凉”
那团刺目的白,和那团夺目的红,一起刻在她的世界里,风吹过,带着他熟悉的气味,凉凉的秋意,顺着血脉,逆流而上,涌上心头,突然间,她泪如雨下,好像历经沧桑……
不知你有没有暗恋过,因为只有爱过才会懂得,暗恋复杂的滋味,有黄连的苦,青杏的涩,柠檬的酸,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凝成了这首诗,她没有写得多晦涩难懂,不过是在诉说真实的感受,表达爱情的态度。《诗刊》的刘年曾说“每一个用灵魂写诗,用生命写诗的人,都是勇士。”在她的诗里那些“不管不顾的爱,刻骨铭心的痛,让她的文字像饱壮的谷粒一样,充满重量和力量,让人对上天和女人,肃然起敬。”她像一棵松柏,挺立在人世间,充满生命的倔强。
余秀华的这首《白发》的时候,我总能想起阿不都拉•奥斯曼的那首《暗恋》,
“暗恋是一场盛大的哑剧,说出来便成了悲剧。他是你的神,你的心,明明是想靠近他,要变成一个小精灵,潜入他的灵魂深处,去倾听他的心跳,你却还是不敢迈出那一步。你一直没有告诉他,在你最美的时光里,你曾经很爱着他。”
相同的情感,却是不同的结局。《暗恋》里她还是没有说出自己潜藏的爱意,这一场哑剧,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她一个人独自从开场跳到谢幕。只是余秀华说了,在她充满力量的生命里,她爱过,表达过,却被拒绝了。爱情没有对错,只是合不合适罢了。一开始她是想到过的,也许说了,一切都会覆水难收,一切都会变质失味。但是畏缩,怯懦,从不是她的性格,她活得坦荡,哪怕担心自己配不上他,她还是向他倾诉了自己的心意。只是,结局是悲剧罢了。她吐出的殷红的鲜血,流散开来,像极了夜莺染红的那朵玫瑰。《白发》里,她情感细腻,真切,从不掩藏的爱意真实地流露在字里行间。
她的爱有股子决然的味道,像极了那个用生命诠释爱情的女子,她和朱丽叶一样,都在勇敢逐爱。她和罗密欧就是在自己家里举办的舞会上认识的,从相遇到结婚,她爱得热烈,坚定而无畏,随时准备为它赴汤蹈火,就像她在剧中呐喊:
“爱情啊。给我力量吧!只有力量可以搭救我。”
与她的爱情观何其相似。只是现实是很残酷的,她渴望爱的自由,却又无法挣脱世俗的眼光,19岁她不得不听从母亲的话,20年来,嫁给了一个自己不爱的人,20年的婚姻生活,并没有带给她想要的幸福,精神上的无法沟通和不理解,让她痛苦。她想过离婚,甚至公开说过,却始终不被理解,父母不同意,要保持家庭完整,不能让村里人笑话。
后来,她终于有能力,来挣破蚕茧,来冲破这间道德的牢笼。她给丈夫买了房,离婚。20年来,她受尽生活的磨难,明明以为到最后可以有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却发现离完婚,坐在出租车里时“好像没什么感觉。”这句话里的悲戚,大概只有她懂了。
朱丽叶比她幸运,虽然短暂,但她拥有过罗密欧全部深沉的爱,她以死相逼不愿嫁给帕里斯,用生命完成了爱的燃烧。而她最后还是败下来,败给世俗。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只是并不能怪罪于他们两个,他们是被残酷的现实,生拉硬拽绑在一起的。只是她又比朱丽叶幸运,因为她此时的有她灿烂的人生,她已然挣脱了那些虚无却又确实存在的束缚,可以勇敢追逐所爱。谁也不知道,她会在何时遇见她的罗密欧,遇到那个愿意和她“白首不相离”的知音。
她疼痛的,苦难的,有生命力的文字让人惊艳,产生共鸣,她质朴,真诚的文字让人感叹。她以一个平凡人的视角,诉说着这个世界的故事。
那天,我点开她的公众号,那天,我翻开她的《月光落在左手上》,那天,我想起高中语文报上的那首《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那天我坐在桌前,惊觉她已经顶着“荡妇体”和“中国艾米莉·迪金森”的标签特立独行地走了这么些年。
她倔强地仰起头颅,在无尽的冰原上吟诵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