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半,张蕾站在公司门口抬起头看着被一道闪电劈的支离破碎的天空,默默叹了口气,天气预报明明说没有雨的，她又没有随身带雨伞的习惯。
试探着伸出脚尖，白色的运动鞋和袜子上面马上就被溅上了大颗的泥点，张蕾马上缩回脚。
不行。
张蕾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手机，准备叫个车，解锁手机，屏幕就被一条条的微信消息和未接来电占据。
习惯了似的，张蕾没有选择查看或回复，找到打车软件，填写好上车地点和电话等信息，发出后，不到一分钟就有人接了单，看着雨滴砸在地面激起的水花，张蕾突然想起早上看到楼下的早餐店终于又开了，只是匆忙没来及买，趁着等车的时间，给还在加班的同事发了微信。
“玲玲 我家楼下那早餐店恢复营业啦，明天要我给你带早餐不？”
“太好了！带带带！老三样！”
“好”
车很平缓的在张蕾面前停下,司机师傅还非常绅士的下车绕过来撑起伞将张蕾送上车，可能有些黑没看清路，张蕾一不小心踩到一个小水洼，鞋子和袜子上溅上了更多的泥点，张蕾坐在后面，盯着沾满泥水和雨水的鞋袜，呼出一口气，竟然觉得有些放松。
司机师傅听到叹息，看着后视镜中年轻的脸庞，忍不住开口：“下雨天，难免的，回去刷刷就好了，没事儿”
张蕾点点头：“嗯，会好的”。
（二）
王学武正在梦中和心爱的姑娘约会，眼看着姑娘娇羞的闭上了眼睛，王学武连忙撅起嘴正打算一亲芳泽。
“吱儿吱”玻璃门与泥沙在地板上摩擦发出的艰涩刺耳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凉风，让王学武抖了一下皱起眉，但仍然不愿醒来，打算继续这个梦，怎奈天不遂人愿。
“啪”一双大手拍在王学武的桌子上，“我要报警”。被打断的王学武愤怒的抬起头想要训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可抬眼就把已经到嘴边的“吵什么吵，滚蛋”变成了“什么事？”
眼前的人双目赤红，嘴边的胡茬青了一圈，头发像是不知道刚从那个鸡窝钻出来一样，皱巴巴的短袖外面歪歪扭扭的套着一件同样皱巴巴的衬衫，军绿色的短裤下面只穿着一双拖鞋，此刻已沾满泥水。
“我女朋友失踪了，她一定是出事了，你们一定要救救她”刘明伸出手将王学武的手紧紧地攥住，王学武看着刘明手上不知在哪里蹭的五颜六色的手掌，胃里一阵翻滚，尽量保持表情平静的用力从刘明手里抽回手“什么时候失踪的？具体是什么情况？”
“就，就是昨天我问她晚上回不回来吃她没回我，后来我看到外面下雨了，就想问问她什么时候下班，怎么还没到家？可她一直没回我我后来就想着要不我去接她吧，可是，可是我不知道她公司怎么走，我还没有车，我就，我就没去，都怪我，都怪我，我没有车，我有车就好了”。
刘明突然发疯了一样用力拉扯自己本就已经非常凌乱的头发，手握成拳感觉不到痛似的锤着自己的脑袋“都怪我，都怪我，我有车就好了，蕾蕾就不会失踪了。”
王学武赶紧拉住他，头疼的一咧嘴，这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昨晚到现在这么短的时间也不能立案，而且她女朋友肯定是成年人了，说不定只是去朋友家了或者怎么样，也不能断定就是出了什么事。
“小李，小李，你来处理一些，给他做一下登记”王学武选择把他推给了刚毕业不久的李鹏飞。
很快，一个瘦瘦高高带着一副金属框眼睛的小伙子过来将刘明引到旁边一间看起来像是他们平时休息的屋子里。
目送着刘明跟着李鹏飞离开，王学武向后瘫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什么玩意儿，闭上眼，却再也回不到刚才的梦里，艹，王学武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声。
（三）
李鹏飞将一杯刚冲泡好的冒着热气的咖啡轻轻放在刘明面前，没有马上询问而是让刘明喝点咖啡暖暖身子，刘明听话的拿起咖啡，一杯咖啡下肚，刘明看起来已经平静了下来，李鹏飞起身又去接了一杯咖啡递给刘明，这次他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
李鹏飞拉开椅子在刘明面前坐定，拿出笔和本，推了推眼镜看向刘明“你能具体说一下你发现你女朋友“失踪”的这个过程吗"？
“我昨天给她发微信问她回不回来吃完饭，她没回我，后来我看外面下雨了就想问她什么时候下班，怎么还没回来，可是她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我等了一晚上她也没回来，她肯定出事了，我，我”
眼看着刘明情绪逐渐激动，李鹏飞赶紧打断他转移到下一个问题。
“这期间你又给她打过电话吗”
“当然，一直再打。”
“一直没人接吗？”
“没有，后来再打就是关机了”
“以前她有过这样夜不归宿的情况吗”
“没有！从来没有！警察同志，她一定是出事了，你一定要救救她”
“你有打过电话到她的公司问一下吗？”
“没，没有”刘明小声回答道，握着咖啡的手微微用力，使得纸杯都有些变形“我没去过她公司，我也不知道她公司在哪里，我只知道名字好像叫什么一佳网络还是一佳电子网络”。
“她昨天穿的衣服你还记得吗”
“昨天她上班时我还没起，但是昨天是周三，她应该穿的是紫色系的衣服”
“嗯？”
“哦，是这样，她的衣服都是我搭配的，从我们高中起就是这样了，每天都是不同的颜色搭配，昨天应该是紫色”
“。。。好”
掌握了一些基本情况后，李鹏飞将刘明送出去，告诉他一有消息就会马上通知他，临走时又给了刘明他的电话号码，说如果张蕾回来了或者想起了什么可以给他打电话。
送走刘明后，李鹏飞马上用手机查了张蕾公司的地址，和王学武交代了一下就准备出发，王学武不以为然，“这说不定就是小情侣闹别扭，到时候自己就回来了，你还真去查啊”，“他说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王学武摆摆手道：“行啊，你愿意去就去吧”。
（四）
从一佳电子出来后，李鹏飞表情变得更加严肃，张蕾今天真的没来也没有请假且同事也联系不上。
而且据一位张蕾的同事说，张蕾昨天，不对应该是今天凌晨下班时，还说要给她带早餐来着，而她却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失去了联系。
确实有些不寻常。
李鹏飞决定去张蕾和刘明的家里看看，打到车凭记忆向司机师傅报出了地址。
张蕾的公司距离她住的地方并不是很远，步行大概也就二十分钟，李鹏飞很快就到了张蕾的李明家楼下。
因为提前通了电话，刘明已经在楼下等待着李鹏飞，而李鹏飞却没有急着下车，他隔着车窗观察着刘明，刘明站在小区门口左右张望着，时不时烦躁的揪一下头发。
应该不会是他。李鹏飞摇了摇头下了车。
刘明打开门，侧着身子让李鹏飞先进，还没走进，李鹏飞就闻到一股很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李鹏飞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看向刘明，后者的样子很是自然，仿佛根本闻不到这屋子有这么浓的酒气。
房间的客厅摆满了各种颜色的颜料还有散落各处或平铺或变成纸球的画纸，画架上夹着一张看起来五官有些扭曲抽象的少女，手里拎着一个袋子，默默地看向画框外。
“还没有问过，刘先生你的职业是？”
“画画的”
解释了那天他的手上为什么沾满色彩。
“能带我看一下你们的卧室吗？还有张蕾平时的一些用品”
“当然可以”
刘明领着李鹏飞走到卧室，打开张蕾的衣柜“这是蕾蕾的衣柜，她平时穿的衣服都在这里”
一眼望去，李鹏飞有一瞬间的震惊，整个衣柜被分成七个色系，整齐的按照颜色排列着，像是一排加了滤镜的彩虹。
“对了，你说那天张蕾穿的是紫色？”
“对”
“可张蕾的同事说她那天穿的是白色的连衣裙，后来我在她们公司的监控里也证实了这一点”
“什么？不可能！我说过，从高中起她就是这么穿的，从未改变过！不可能！”
“可事实如此”
“不可能，不可能”刘明双手抱着头颓然坐在床上“不会的，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不可能”
随着刘明的动作，李鹏飞眼尖的看到刘明的手腕上有很多已经愈合的伤痕。
“这些是怎么回事？”李鹏飞抓着刘明的手腕问道。
“没什么，以前不小心刮伤的”刘明抽回手腕，拉好衬衫的袖子盖好。
“那好，我们会发出寻人启事，如果有消息会联系你，我就先走了”
“好吧，我送你”
李鹏飞走到客厅时经过冰箱时突然顿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开冰箱“我渴了，有什么喝的吗？”迅速扫了一眼“算了，回去再喝吧。”
刘明将李鹏飞送走后，折回客厅打开冰箱，拿出一瓶酒打开，倚着冰箱坐下去，喃喃道：“蕾蕾，你在哪儿？”
（五）
全网发出寻人启事后，第二天就有了回应，是那个让张蕾带早餐的同事打电话来说，张蕾给公司递了辞职的邮件，也联系了她，说她很好可以撤销寻人了，但是也没透露原因，她也就没问。
李鹏飞挂断电话，还是和王学武汇报了一下，登录网站，撤掉了寻人启事，王学武拍了拍李鹏飞肩膀：“怎么样，我就说是小情侣闹矛盾吧，不过总归你的态度是好的，值得鼓励”虽然是鼓励的话，语气却充满了得意和讽刺。
撤掉寻人启事，李鹏飞又给刘明打电话告诉他一下情况，电话那端沉默良久后“所以，你是说，蕾蕾是主动离开我的？”李鹏飞只能轻轻地嗯了一声，不料那边刘明突然狂躁起来，声音大的迫使李鹏飞不得不将话筒远离耳朵，不远处坐着的王学武都听见声音侧目。
“不会的！蕾蕾她不会离开我的！她知道我不能没有她！没有她我活不下去！我会死的！你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我去找她！我去找她！她怎么可以离开我！！”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在哪，我”王学武抢过电话挂掉，“理他干什么，一个神经病，谁离开谁活不了啊神经病。”
马上下班时，李鹏飞收到张蕾同事的信息，约他一起吃晚饭。跑了几次张蕾公司都是麻烦的这位叫刘梦的同事，两个待婚青年很自然的交换了电话号码。
“这里”看到刘梦在门口张望，李鹏飞赶紧发声，绅士的为刘梦拉开椅子，点了单后，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的尴尬。
刘梦主动开启了话题，“今天下午一个自称是蕾蕾男朋友的男人不知怎么跑到我们公司，大吵大闹着，让我们交出蕾蕾，我同事和他说蕾蕾辞职了，他还不信硬是往里冲，差点和我同事打起来，你都不知道，他特别吓人，像个疯子一样，还大喊，蕾蕾不出现他就去死之类的，可怕，我都不知道蕾蕾有一个这样的男朋友”。
看到李鹏飞皱起了眉头，刘梦后知后觉的有些尴尬“我是不是说太多啦，不好意思”“没事没事，你刚才说，他是想以死逼迫张蕾出现吗？”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难道他还想自杀不成？自杀？手腕的那些疤痕！！
“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一下”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出了餐厅。留下刘梦一个人呆愣愣的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
（六）
“开门，开门！刘明！你在吗？开门！”李鹏飞连喊带踹怎么都叫不开刘明的家门，没办法只好又找来物业亮出了工作证才打开房间。
门一打开，物业人员捂着鼻子：“呦，这什么味啊”李鹏飞赶紧冲进去，房间充满了一股怪味，酒味混着的是？血腥的气味！！
李鹏飞一惊，跑到卧室，刘明坐在地板上，倚着床边，面前是那副小女孩拎着袋子的画，身下，是大片的血迹，手腕被割开一个很大的口子，血肉模糊的伤口上面肉外翻着，物业早已吓得钉在门口一动不动。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被这一嗓子吼的魂终于归了身，物业赶紧拿出手机“是120吗，这里有人割腕了，地址是XXXX”
李鹏飞找到一把剪子剪下一块床单，紧紧地将刘明的伤口缠住，但其实，再看到了刘明身旁的一堆酒瓶和这大片的血迹后，李鹏飞心底已经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李鹏飞开始检查现场，割腕的是左手，他的右手旁是他的手机，李鹏飞用手隔着床单轻轻按亮屏幕，手机没有锁，轻轻一划就开了，页面停留在拨号的页面，而要拨打了电话正是他，李鹏飞的。
但这通电话并没有打通，李鹏飞的瞳孔激烈的收缩。
不对，有太多不对。
救护车和警车几乎同时到达，救护车将人拉走，剩下一些警察在检查现场。救护车还没到医院，王学武就接到电话，李鹏飞看向王学武，王学武面容严肃的摇摇头：“没救过来，他喝了太多酒，下手的力度很大，酒精又加速了血液流动，延缓了血液凝结时间。。。失血过多。”
检查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最后定性为自杀。
警方离开时，电梯超载，李鹏飞主动说：“我走楼梯吧”。事实上，不知道是因为他觉得是他来的太晚了还是因为刘明死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他的，他对刘明的死总是怀有一些愧疚。
沉思间，走到了下一层的门口，听见屋子里正在发生激烈的争吵，准备继续向下走的李鹏飞突然顿住，听着屋内的争吵，眉头越皱越紧。
他和王学武说他晚些走，王学武也没说什么，知道他刚毕业就遇到这事，心里难免难受，也就一眼睁一眼闭了。
他来到物业，说想看一下监控，知道发生了命案，物业人员也不敢阻拦。
一遍，两遍，三遍，没有，还是没有。
李鹏飞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给刘梦发消息。
“如果你能联系上张蕾，告诉他刘明自杀死了，让她回来处理一下房子，但是必须有警方陪着，让她联系我”
“谁死了？”
“哦，对，她男朋友，叫刘明，抱歉，我忘记你不知道她男朋友名字。烦请你一定要告诉她，让她联系我”
“好。。。我尽量”
（七）
隔天。
陪着张蕾将房子处理完已近中午，李鹏飞说：“能聊聊吗？我还有一些疑问”张蕾点了点头。
“不如就这间早餐店吧，听刘梦说这家早餐很绝。”
“现在这个时间已经没有早餐了”
“没关系，有什么吃什么”
两个人走进早餐店，一个女人走过来热情的招呼着：“小张来啦，哟，还带着朋友，坐坐坐”。
“王姨，两碗馄饨”。
“好嘞”
“所以，警官你想问我什么？”
“不急，吃完再说，你也饿了吧。”
张蕾只好闭上嘴，还好馄饨很快就上来了，量很足。王姨临走还捏了捏张蕾肩膀，张蕾有些僵硬。
而李鹏飞只当没看见，低头自顾自的吃着馄饨，不一会馄饨就见了底，而张蕾一口未动。
“馄饨真不错”李鹏飞不在乎张蕾到底吃没吃，自顾自的说着话“你俩应该是高中就在一起了吧，算起来也很多年了，你就对他没什么感情？”
“警官你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你听着就行”“这男孩呢，艺术生，画画的，总有一些毛病，像是什么强迫症啊什么的，我猜上学的时候应该也是高材生吧，总是有着高傲和强势，但是吧，毕业后，才发现这社会和学校不一样，灵感也不是总有，也没什么人脉，难免郁郁不得志。”
“可是呢，他女朋友竟然混的还不错，他甚至开始需要依靠女朋友来养他，渐渐地，他养成了酗酒的毛病，他的不安感也越来越强，总是怕你离开，所以他变成了偏执狂，控制狂，喝了酒可能还会打你，然后酒醒后又会求你别离开他。你也试着离开过，可每次他都会以自杀威胁你，逼迫你回来，你回来后，他却变本加厉的控制你，所以你受不了的是吗？”
“听不懂，这是什么故事吗？”
张蕾强自镇定着，可她微红的眼眶和有些出汗的鼻尖告诉李鹏飞她并不像她看起来这么镇定。
“我本来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已经打算离开为什么还告诉刘梦会给她带早餐呢，她其实也只是一个棋子吧，只有这样才看起来确实像是出了什么事，这样警方才会介入调查，这时你在出现说你没事，然后用警方的嘴通知刘明，让他崩溃，你也知道他会如何逼你出现，说到底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罢了”
“我最疑惑的是，他死前为什么想要给我打电话却又没打出来呢？他是想让我救他吧，像他以前那样”
李鹏飞直视着张蕾，似乎想透过眼睛看穿张蕾的内心。
“啧，但是他这次没成功，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信号被屏蔽了吧，我不知道那东西具体叫什么，但我想难不住你吧，你可是快要升一佳电子经理的人呢”
“警官，你有什么证据吗，没有证据就别血口喷人”张蕾已经恢复了最初平静的模样。
“我又想啊，怎么能确定时间呢，一个人不行吧，来不及啊，除非她会瞬间移动，可惜，都是肉体凡胎罢了”
“什么位置合适呢，你家那个房子的对面高一层怎么样？是这家店铺的老板娘家呢，怎么能出入摄像头遍地的小区又不被发现呢，外卖怎么样？你在这老板娘家监视着，老板娘以送外卖的形式在你家上下楼层反复停留，啧，真不错”
“没有证据就不要血口喷人”
李鹏飞突然向前，逼着张蕾直视他的眼睛：“他自负，他要强，他大男子主义，可当初不正是这样的他吸引了你吗？”
说完不管身后张蕾的反应，转身就走。
一滴，两滴，三滴，眼泪砸进已经凝了一层油的混沌里。
老板娘走上前握住张蕾的肩膀：“你没错”张蕾无声的摇着头，眼泪像打开的水龙头一样停不下来。
“我去自首”
“我陪你”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