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异于常人的工作经历中,已经见惯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场面的话。现在展现在孔喻面前的这幅景象,却是仿佛将林正英的僵尸片现场搬到了他周围。
长生走后,老王便指使他把殿门关了。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长明灯摇曳的光。
此时,上身捆着红绳的邵波正盘坐在空地中央的一只蒲团上,软塌的身体倚着背后的一只箱子。身上被扒得精光,只剩一条内裤。浑身黑紫,散发出的浓烈腥气引着周围几只苍蝇不断盘旋。那是他和老王亲手给他涂的黑狗血。
闻人先生从内屋走出来,将手里端着的酒盅摆在邵波面前,用黄符盖住盅口。转身又走回那条走廊,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铜盆和一支筷子,铜盆里装满了水。
他用水将超出盅口的符纸打湿粘在盅壁上。粘好之后,又吩咐两人,将所有长明灯以邵波为中心,里外摆了三层。
最后,将两只公鸡分别放在长明殿的两个进出门槛上。做完这一切,太阳刚好没入山头,正是逢魔时候。
老王将孔喻拉到那连着内屋的走廊口。
“站在这,别进大殿。”
说完,转身回去,也拽了只蒲团出来仍在殿门口。肥臀将蒲团里的灰尘尽数压出,飘散在空气里。他的正前方,是歪倚着的邵波后背,再向前,便是端坐在邵波面前的白发先生。
发簪有些陈旧,已经不知刻了多少年月痕迹,但尖头似是被故意磨得锋利。轻轻往指尖一按,食指与无名指向内用力一夹。一只猩红的血珠便出现在肌肤沟壑之间。手腕一转,血珠顺势滴入铜盆中,晕散开来。
“邵波,生于己巳年腊月初七午时。”
老人念出邵波的生成八字,将手指伸进掺着自己鲜血的水中。然后再将手上的水轻轻的弹在覆住酒盅的黄符上,水慢慢的将黄符浸湿。
“邵波,归来。”
随着一声归来,指间弹出的水珠沿着盅口一转,落入符咒中。却不再下浸,而是稳稳的停留在符咒中央。
“邵波,归来。”
一声声归来,一颗颗水珠。黄符不堪重负,要看就要裂开。老人迅速捏开邵波的嘴,将水珠连同符纸灌进去,然后抬高他的头,让符水进入食道。等邵波将符水吞进肚子里,再将水盅倒扣在水盆里,拿起筷子不断敲击着铜盆的边缘。
“咚。”水面荡起波纹,苍老的嗓音带着古老的韵调唤道:“魂兮,归来。”
随着密集的敲击和召唤,一阵风突然不知从何处涌来,吹得满屋的长明灯摇摇欲灭。两只公鸡也开始“咯咯”乱叫,奈何翅膀被绳子绑住,只能抻着脖子尽力挣扎。
筷子与铜盆撞击的频率越来越高,“咚咚咚”的声响伴着金属特有的回声响彻大殿每个角落。震得孔喻感觉头皮发麻,脑袋昏昏沉沉,摇摇欲坠。
“啪”
筷子敲在盆檐上,断成两节。风骤停,鸡也安静下来。长明灯的火苗像一个个小塔,将屋子照得豁亮。
孔喻大气不敢出,见老王额头渗出一片汗珠,脚下也不敢挪动半步,一时屋子里只听得见灯芯被烧得劈啪作响。
闻人先生深吸一口气,声音像绷得像鼓面,浑厚深远。
“邵波,归来。魂兮,归来。”
邵波涂满血污的脸上,一双眼白赫然翻起。
捡起地上断成两节的筷子,迅速夹住他的中指,大喝一声。
“恶鬼,出来。”
起初是一丝黑线,接着越来越宽,慢慢的,手掌的样子就显现出来。一团状似人形的黑雾,从邵波缠着红线的指尖被扯了出来。
那黑雾肆意扭动着,刚被拽出来时还淡淡的,现在却越来越浓,这边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把黑雾扯出来,那边也拼上了全力不愿意离开邵波的肉身。
豆大的汗珠挤满了老人的额头,老王见状,抓起旁边准备好的糯米,向它撒去,瞬时它便脱离了那布满暗红狗血的疲软肉身。
浸了黄酒的糯米散发出淡淡的温和香气,但在老王手里却像一只无形的鞭子,将那黑雾抽得团团转。它变得越来越淡,最后消失在空气中。一切发生的都和梦境一样,若不是地上的糯米映着一个个烧焦的脚印,孔喻都不知道刚才那团黑雾是否真的出现过。
“小孔,进来吧,把地上扫干净。”
白发老人将手中的筷子一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声音依旧平稳。
这边扫帚在地上发出“唰唰”声响,也掩不住那边老王杀鸡的凄厉惨叫。刚刚站作“门卫”的两只公鸡耷拉着脑袋,已经魂归西天。
青釉汝窑碗乘着鸡血,鲜红与荤腥刺激着孔喻的感官。
这边两人刚刚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见那边老先生从内屋拿出一个稻草人,用黄纸写上邵波的生辰八字,贴在稻草人的额头上,扭头对孔喻说:“你朋友的性命在此一举,千万别再被心魔迷惑。再犯错,神仙也救不了了。”
见孔喻连声答应,老人微微点头,示意他和老王站回过道里。转身抬手将道台上的小铃铛拿起,围着手中的稻草人,上上下下摇起来,身子往后一跳,走起了七星步,边走边念念有词。
“魂飞荒郊魄未定,仙人指路幽精转。”
刚刚被发簪刺破的中指插入鸡血碗,抬手点了稻草人胸口一下。
“生魂归”
邵波依旧没有反应,孔喻正欲开口询问,却看到旁边的王胖子拿右手食指放在嘴上做噤声状,又拿下巴往墙角方向抬了抬,孔喻顺着王胖子下巴抬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墙上印出个人影,探头探脑的。
一声轻咳,示意二人立即把头低下当做没看到。在低头的瞬间,孔喻看到那人影以极快的速度附到了邵波身上,本来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邵波,胸口开始有了剧烈的浮动,像是要把这两天没吸的气全给吸回来。
看着邵波有了起色,孔喻不禁大喜。刚要上前,还未动步,耳边却响起轻声低语,仿佛是贴着耳边,单独说给他听的悄悄话。
“亲爱的,我好想你,每天都在想你。”
“小洁??你在哪?”孔喻嘴唇微动,却未发出任何声音。但他知道,她一定听见了。
“我就在你身边,一直在你身边。把戒指给邵波带上,我们再回到从前,好不好?”
“好。”孔喻心中大喜,他一边答应着,一边迈步向殿内走去。
“万象皆由心生,心不动,则无相!”
苍老却浑厚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刹那间,一直绕在周身的力量消散开来。但他依旧觉得被什么缚住,动弹不得。低头一看,一双肉感十足的胳膊正将他拦腰抱住,不是老王是谁。
见孔喻这边回了神智,闻人先生轻叹口气,低头继续念道。
“地狱困顿神无主,祝由乞神爽灵归!”
“觉魂归。”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了,孔喻和王胖子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神坛的香不往上飘了,白色的烟渐渐地汇聚成一个人形往邵波鼻子里钻,那身形那姿态,和邵波一模一样,当最后一缕烟进入了邵波的鼻子,他的手和脚都有了能动的迹象。
老人转转脚腕,继续走着七星步,将碗里最后的一点鸡血蘸着摸到了稻草人的额头正中,两手大指掐中宫,口中念词依旧未停。
“真如动念相吸引,三魂重聚胎光回。”
“元神归。”
话音刚落,邵波紧闭多日的双眼,终于缓缓睁开了。
干瘦而不满褐斑的手抬到半空,向走道口的方向摆了摆。老王见状,终于松开缚在孔喻腰上的双臂,后者急忙走入殿内。
“你怎么样?”
身上还涂着狗血,煞白的眼白与周边黑褐的血痂形成强烈的对比,让邵波面无表情的脸显得格外吓人。他一声不吱,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眼睛半晌才眨一下。
“你先别着急,给他点时间。魂魄虽然都在,但肉身需要重新适应。而且……”
“而且什么?”孔喻听到这两个字心中又开始忐忑起来。
“而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肉身死去的一部分,是救不会来的。就看三魂散去的时候,你这兄弟守住了多少东西。恶鬼一直在他身体里住着,怕是等他醒来,也不是从前的邵波了。”
听到这里,孔喻觉得如同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切割开来。先是心爱的人被火烧死,然后最好的兄弟又变成现在这样。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作什么孽,这辈子竟然沦落至如此地步。
“他体内的恶鬼,是、是小洁吗?”孔喻的声音有些颤抖,对这个答案,他既期待又害怕。
“那鬼是被强迫拉进邵波体内,倒不像是最大的那个宿主。”
孔喻还想继续追问,却见闻人陆那原本澄澈的眼神中也透露出疲惫,双眉紧促,似乎不太舒服。想必这场法事耗掉老人不少心血,他便不再张口,只想着等老人休息过后,再讨个明白。
当二人将残局收拾停当,已经午夜时分。下山自不必想,反正夏日炎炎,就在殿内铺着凉席,却也一夜未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