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落下,在昏暗的旅店中,一灯如豆,罗帐低垂,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窗外秋雨潺潺,一如我对你的思念。提笔时,我又想起了远方的你。
此时的你,也许已经在操持完一天的家务后进入了梦乡,皎皎的月光照在你并不年轻的脸庞。此去经年,不知你的额头又有了几条皱纹,鬓角又添了几缕银丝?唧唧复唧唧的机杼前,可曾是你辛勤的背影?蕙心兰质的书案旁,是否有你轻声的吟诵?此时我的心早已化成了一只相思鸟,飞到了你的身边,飞入了你沉沉的睡梦中。
你是我远方的结发妻子,嘴角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无数次我曾记起,和你共同度过的浮世清欢。我们曾在小小的庭院里仰望璀璨星空,墙角不时传来蟋蟀的吟唱,院中的野草已经沾上了晶莹的露珠,轻风撩拨着亭亭玉立的枇杷树。我会大声指给你看,北斗的玉衡星已经指向了孟冬,你则一脸眷眷的情深,眼角眉梢绽开了一朵静谧。
我们曾在淅淅沥沥的夜雨中围炉夜话,听着雨点款款敲击屋瓦时的伴奏,漫无目的地聊着些街头巷尾的琐事趣闻。夜雨不疾不徐,暗淡的烛光照着稀疏的雨脚,窗户冰冷冰冷,被我们呵出的热气凝出一片迷雾,我用手指划来划去,终于划出了你的名字。你会端上一两道家常小菜——任何食材经过你的一双妙手总是能变得鲜香四溢。有时桌旁还会有一壶温好的绍兴黄酒,醇厚的香气弥漫着整个小屋。如果聊得高兴,你也会一时兴起,凑上前来轻轻啜上一口酒,脸颊飘飞着一抹红晕。
我们曾在狭窄逼仄的简陋书屋中赌书泼茶,笑声点亮了八面来风。从一唱三叹的《诗经》,到质朴无华的《古诗十九首》,你的长发拂过书案,念书的声音总是那么轻柔,你和我无忧无虑的欢笑声为这些古书典籍做下了一个最好的脚注。如今,虽然你我相隔千里无法倾诉衷肠,我却仍能记取当年背下的“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的残句。
我是你久不归家的丈夫。多少次当我见识到青山秀水,想把它讲给你听,以至于错觉你早已知晓,会讨厌我的喋喋不休;多少次我从睡梦中惊醒,误把驿馆外的白桦树当成你的倩影,才怅然发现不过是黄粱一梦;多少次我独自踟蹰在漫漫古道,不知何处是归途,何日是归期。
我的妻,我是一个你久不归家的孩子。这个痴愚的孩子行走在这尘世,怀揣着你,如同怀揣着一个甜蜜又苦涩的秘密。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早已深深烙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每当想起你,我的心里都满是动容,会抑制不住想要吻向你。我多想把我这一路走来的风雨,和你娓娓说起!
但也许我终究是福薄之人,还未体验过昼夜厨房与爱的充分滋养,就要匆匆踏上山川湖海的未知明天,用有限的经验去应对复杂的世界。但在这变幻无常的世间,无论有怎样的缘起缘灭在上演,无论有怎样的缘聚缘散在发生,我很庆幸遇到了你,我这个在外漂泊的远行客终究是一只小小的风筝,而那条细细的长线,就握在你的掌心里。
柏拉图曾经说过:“人只有通过回忆去认识完美的概念,并获得确切的知识。”我不知道他的说法是对还是不对,但我知道,我一定会时常忆起我们轻剪烛花的那个夜晚,以及那耀眼的烛花中所蕴藏的全部美好和温馨。
祝你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