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代人都该有焦虑,每代人的焦虑可能不尽相同,我暂且把它叫做时代的焦虑。
最近常陷入无尽的焦虑中,有时让人苦闷,有时让人乏味,又多半夹杂着浓郁的忧愁。春天来了,清明已至,本该是踏青出游的季节,莺歌燕舞,柳树抽芽,近几日虽有些降温和阴雨,不过总体气温却在日渐平稳高企,街上随处可见光腿的姑娘和短袖的老外,连麦当劳第二个半价的甜筒摊位前,也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忧伤来袭的日子,任春日的时光再好,也是枉然。
傍晚回家要把电车停进车库,那是个被掩在6层楼下的地下车库,每次入库需要从地上的大门进去,小心的捏着车闸,沿着坡道缓慢的向下滑行,然后在落到平地的瞬间,车头急转掉向左拐,继续直行,路过看守车库的一家人,按照记忆和惯性顺利摸索到固定的停车位,落锁充电,转身离开。
虽然停车入库这个动作,我只重复了三年,而这些类似的地下车库,在附近小区内就该有数十乃至百余个,它们跟小区同龄,已经10多年了。
停车并不是免费的,毕竟车辆得由叔叔阿姨们每天看管着,车辆保管费按季度缴纳,从每月10元涨到现在每月15元,若需充电,电费另算,按次的话48伏电池每充满一次2元,60伏电池每充满一次3元,按月的话是每月30元整包,都是按季度缴纳。
今天刚好到了缴费的日子,负责看管车辆的阿姨客气的向我致意,问我带现金了没,我翻了翻钱包,正好把取出来好几个月却没动过的现金用来缴费,阿姨说,“难得你还带着现金,不然就得明天取了钱再来了”,我问她还不能用微信或支付宝收钱吗,她说偶尔也用下,但还是喜欢收现金。
前几天早上来骑车时,恰好看到有工人在墙壁上安装红色充电箱,因为我往常都是按包月费付给她,出于好奇,我便顺嘴问道,这些箱子是干嘛用的啊,阿姨说是以后充电用的,再往后他们就不能一边住在车库里,一边看管车辆了,物业会派人来统一安装门禁和充电箱,给车主们发一张卡,刷卡出入库。
我问啥时候,她说可能是6月份吧。说这话时,阿姨顺手把收据开给我,脸上仍然平静,却更没有丝毫的喜悦。但我记得之前每个季度收费时的情景,都比今天快乐。
这个被阿姨看管了近十年的地下车库,马上就不属于她了,这两个月是最后的期限。尽管她把整个家都安置在这儿了,两个儿子都已为人夫为人父,一大家子人逢年过节都会在初入车库的八仙桌上吃饭打牌,一派儿孙满堂的祥和之气。阿姨做饭的手艺很好,我每次路过都会扭头看一眼今天又做了什么饭菜,有时骑车归来,从小区路面上冲下去的瞬间,就会被浓浓的饭香扑面,直到饥肠辘辘。
阿姨每天的工作,主要是把车库的自行车、电动车和摩托车看管好,每日早晚定时在各个角落转上一圈,插拔一下电源,检查一下开关,同时还负责小区某片儿的卫生打扫。大叔负责一早一晚运送一下单元楼下的垃圾桶,把装满垃圾的桶用电动三轮统一拉到固定的垃圾回收点,每天由市政的车辆收走,再把干净的空桶拖回到每个楼下。这种垃圾桶有大半个人那么高,桶顶部有盖,桶底部带两个轮子,桶壁上缘有抓手,防水防晒,质量极好,拿绳子往三轮车上一挂,拖起来移动很是方便。
除此之外,阿姨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做家务、做饭和照看孙子上了,也可能是我路过时间点的缘故,一般都是早上八点多,傍晚七点来钟,偶尔也有晚上十点十一点的时候,但不管哪个时候,她都有事情在忙,最多的是做饭洗碗,再就是见她哄着四个小孩,其中两个做作业的小学生、一个看动画片的幼儿园小朋友、还一个坐在婴儿车里哭闹。我跟那个幼儿园的小朋友比较熟,他总是不知疲惫的跑来跑去,叠的纸飞机很不像样,从没飞出过两米。
等自动门和充电箱全部就位后,阿姨说他们就要从这搬走了,俩儿子的小家庭都租在这个小区里,他们老两口就跟过去住了,车子不看了,小区卫生也不打扫了,他们的全部精力就要都用来做饭和看孩子了。
那晚我从车库走出来,三月的春天里,黄昏短的很,路灯一盏盏亮起的时候,忽然感觉这些人情味儿的东西,就要随这阵阵暖风,一晃眼儿的,消失在不远的夏天里了。
随之而来的,是高效的刷卡入库,是流畅的自助停车,是一道道电子屏障和石墙铁壁。但是,我们即将面对的,再也不是温暖熟识的笑脸。
这就是我身边正在消失的车辆管理员,将与之一同消失的,可能还有高速公路收费员、超市收银员、机动车驾驶员、仓库管理员、图书管理员,甚至还有队伍日渐壮大的外卖员、快递员……
谁也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到来,以前我曾无比期盼这样的日子早点到来,如今我却不敢继续想象。
未来面前,我们都只是孩子,所有人都还没做好迎接那天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