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听别人的故事,那些从未发生在自己身上,形形色色的故事,收集起来,贴上标签,就觉得跟存在过自己的身边一样。
这次是我自己的故事。一个想起来满是遗憾的故事,已经过去近20年,即便无数次地直面自己曾经懦弱自卑的灵魂,也没有丝毫能够改变生活的意义,不管对我还是对他,都已成了回忆,沉重的大门伴随着一丝照进心里阳光的还有数不尽的灰尘,所以完事无完美。门,总是要关上的,阳光也只是一时的。谁也没有时光机器,谁也不能挽回过去。也许,我只是想证明自己任性过,也曾尝试着挣脱过各种束缚,即便失败了,我也在抗争的路途上流过不屈服的眼泪。
青春的故事哪有不遗憾,成长的故事哪有不忧伤?
1、有一个怪小孩出现在我家
我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爷爷是退伍兵,为了报恩娶了小十几岁的奶奶。奶奶本是出身于大户人家,几岁时家道中落,并未享受过家境殷实的成果,可即便如此那些大户人家所谓的“规矩”却狠狠地烙印在骨子里。
从我出生的那刻起,就“理所应当”的被划拨到“赔钱货”的行列,在这个队伍里,还有我5个没有出五服的姐姐。
前后两趟宅子住着四户人家,十几年的时间这里生出过十个孩子。
哥哥自小体弱多病,父亲常年在外地,母亲一人担起家庭重担,即便父母如此拼命挣钱,家里依旧不宽裕。作为“赔钱货”的我打小被灌输的理念就是保护哥哥,分担家务。
哥哥被欺负我要冲锋在前,哥哥出去玩我要全程陪护,哥哥吃零食我要旁边馋着,哥哥收压岁钱我……没有。
性格内向的母亲无法左右任何的不公,只能一直安慰我“要听话,要懂事,多干活,好好学习,长大要有出息……”
我一直都在努力,努力听家里的话,努力变得懂事,努力学习……可即便我如此努力,头脑还是不够聪明,哥哥的奖状一个接一个的拿回家,我却连考试卷子的题目都没记住。
幼年的我总是想,也许我不能如妈妈说的那样,靠着努力学习让自己变得有出息,于是我便拼命干活,好让奶奶不至于因为我的笨更加嫌弃我。农忙时和大人们一起收割庄稼,农闲时,跟大人们一起捡稻穗,捡豆子。暑假时,去河里抓鱼给哥哥做他喜欢的酥鱼,寒假时,去雪地里蹲兔子,做哥哥喜欢的烤兔子……每每听到母亲夸“我的姑娘真能干”时,我都能感觉到心底有朵花开了,好漂亮,好香。
小学四年级的暑假爷爷去了战友家,大伯说爷爷的战友在南方,要坐好多天的火车,还要在火车上吃饭睡觉。我从未坐过火车,汽车也是有一年去县城买年货才坐过一次。我在想,那是多么大的车,还能放下桌子和床啊。
在给哥哥做过两次酥鱼的时候,奶奶叫母亲和我去打扫邻居家的屋子。
这是一间闲置了很多年的房子,有多少年了呢?在我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这里来过人。村里好多孩子都说这是鬼屋,里面住着穿红色衣服的长头发女鬼,还有一身白衣的花胡子老鬼。
房子的前后院子都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我害怕里面有蛇更怕有鬼站在门口不敢迈腿,母亲将我头上的头巾解开,“那我姑娘就去屋子里面收拾。”
我抱着门框踌躇,哥哥撞开我第一个冲进去,哐啷啷打开了房门,不多久他在里面大喊:“哎呀,这是什么稀罕玩意。”
我迈进去一条腿,却还是杵在门口,哥哥扛出来一把猎枪,“看看这把枪多帅。”
黄铜做的枪管,即便这么多年无人打理,依然闪闪发光。
“妈,这里好多枪还有刀,我能拿回家一件吗?”
妈妈系上头巾,嗔怒,“不要动屋子里的东西,没有规矩。”
哥哥嘟着嘴将枪放回去,我又迈进来一条腿。
母亲抹了把我额头的汗,“想进去就进去,别碰坏里面的东西就行。”
“里面是不是有鬼?”
“青天白日哪会有鬼,就算有鬼,那么多的枪和刀,你随便拿出来一把吓唬它。”
母亲的鼓励是最厉害的强心针,那种从后背冒出来的凉气消失了,我笑着跑进了屋子。这是一间套房,有三个房间,用我老家的话来说就是两个正房一个厢房,里面的陈设还是非常整齐的,多数的家具电器都苫盖着蓝色的布,哥哥在屋子里上蹿下跳,到处发现稀罕物。
我将蓝布一一揭开,叠好放在门口,一会儿拿回去洗,又找了笤帚和拖把,一番收拾后,屋子亮堂多了,哥哥将每个窗户都打开,一屁股坐在皮沙发上,“啧啧,真是享受,咱们家就缺一个这样的沙发。”
我也很开心,这屋子里所有的陈设都是我家里没有的,木质的家具,大屁股的电视,满是瓶瓶罐罐的屏风,摇摇晃晃的躺椅,还有一整面墙的枪和刀。
我和哥哥在房子里玩的不亦乐乎,他非拉着我进一个房间,我不敢进去。
“怕什么,又不会弄坏里面的东西。就算弄坏了,有我呢。”他拍胸脯说。
哥哥说的我都信,他一直说凡事有他,可每次被推出去受罚的都是我。可笨笨的我,却在下次依旧选择相信。
这间房间很大,却跟外面风格不一样,这我能看出来。白墙落地,一张床,一张写字桌椅,一个双开门的柜子再无其他。哥哥绕一圈觉得没意思嚷嚷着要出去,可我却被眼前的种种所吸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感觉房间内充实的很,让我移不开眼睛,迈不开步子。
到了午饭时间,母亲将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唤回我和哥哥回了家。
门锁上的那刻,哥哥早就飞了回去,我却望着那扇暗哑的红漆木门发呆。
又过了四五天,爷爷回来了,还带了两个人一起回来。傍晚的时候,妈妈和大娘婶子都被叫过去做饭。
那是我长了这么大第一次坐在那么大的圆桌子上吃饭,满桌子的“山珍海味”让人眼花缭乱,原来,奶奶家要比我家里过得好那么很多。
坐在我对面的就是爷爷带回来的两个人,一位和爷爷差不多年纪的爷爷,皮肤黝黑凶巴巴的,一个看上去又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孩,眼睛大大的,像个洋娃娃。
喝酒都是大人们的事,我只管吃饭,都是我没见过的,我吃着这个就顾不得那个,恨不得自己长十张嘴巴。
吃得半饱时,伯伯和叔叔挨着个给那个陌生的爷爷敬酒。快吃饱的时候,爷爷忽然抱住陌生爷爷痛哭了起来,他哭的好大声,原来一直严肃的爷爷也会哭,原来在枪林弹雨下活下来的军人也会哭。我吓得不敢动筷子,嘴巴里的饭菜也忘记了咀嚼。刚才还热热闹闹的饭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才一会伯伯和叔叔也跟着哭了。
从来,我只知道女人爱哭,那些家里有了白事哭得嗓门最大的是谁谁的闺女,那些跟男人吵架吵不赢哭得最惨的是谁谁的妈妈。
原来在面对美食的欢乐时刻,男人才会哭。
孩子们不懂,却都不敢再有任何的动作,一桌子的菜凉了,也没有人敢过去夹。
爷爷哭了好久,真的是好久,最后摊在桌子底下,被奶奶和伯伯扶去了床上。陌生的爷爷喝多了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叔叔将他扶回去我们打扫好的房子。
我们几个孩子看着那个陌生的男孩不知所措。男孩瞪着大大的眼睛把我们几个都瞅了一遍,那眼神好犀利,就像看仇人一样,我为什么知道看仇人的眼神?因为大娘和婶婶每次都会这样看我。
哥哥看不惯别人这样看他,“看什么看,你哪里来的小孩?”
大眼睛男孩忽然“腾”地站起来,把哥哥吓了一跳。我赶紧往哥哥身边靠了靠,如果他打哥哥,我是不乐意的。男孩狠狠看了我一眼,跟着陌生爷爷走了出去。
男孩走了哥哥骂骂咧咧几句也进了房间。其他孩子都说,真是个怪小孩。
我转过身去看男孩的背影,好漂亮的衣服,好洋气的小孩。
第二天一早爷爷就去了邻居家,直到中午才回来,一回来就将我们几个小一些的孩子叫了过去。
这是我第二次进这个房间,自然比其他几个孩子熟络,我低着头跟在爷爷身后,他们几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到处乱看。
“老祁,这是我几个孙子孙女,都来陪家辰玩,家辰喜欢哪个就留下。”
几个孩子都傻了,留下?为什么要留下。
祁爷爷看了一圈,最后指了指我,“这丫头看着老实,跟家辰年纪也差不多,估计两个孩子能玩到一块去。”
爷爷哈哈笑起来,领着其他几个孩子走了,唯独留下了我,我望着爷爷的背影,觉得鼻子发酸,这是,将我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