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有这么个机器人吧。
2143年,机器人的风头已经过去了,当下正是僵尸的时代,一管血清,立等可取。不像机器人,要预约、审核,上手术台前还要宣誓,对摄像机叨叨些“永不伤害人类”的屁话——定这规矩那哥们儿一定是科幻看多了。二十年前,机器人手术刚刚开始普及,大家伙都被定制身体的概念撩拨得五迷三道的;那时酒吧里最流行的饮料是机油汤力。后来不断有人起诉医院,说机器人转换毁了自己的性生活,尽管科学家很快修复了bug,这股风潮却从此一蹶不振。那之后流行过吸血鬼,最近五年是僵尸,啊,僵尸,这天生的性爱机器。他们的前戏足够缓慢撩人,冲锋时又后劲十足。二十二世纪,所有的难题都已被攻克,所有的物种和平共处,人们将冲破这种空虚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肉欲和太空殖民之上;于是豆腐脑进化出了第三种口味。
说有这么个机器人,他两年前在一家小医院做了手术,各部位零件灵活运转至今。一天他走进一家医院,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说,我想变成机器人。小医院的流程走下来一般很快。但因为他想变成方头方脑的那种——上世纪中就已经淘汰了的机型——光开模就耽误了两个星期,价钱也比常见的仿生型贵了不少。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他出院了,医生把CPU密封的很好,于是他走在雨里,伴随着身体里吱吱啦啦、蝴蝶般飞窜的电流,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在那个秋天学着适应机器人的生活,把冰箱里的啤酒换成利乐包的油奶,每周三按时给自己充电。最一开始还有同事嘲笑他的头型,后来也都习惯了。起风时,他还是会下意识地拉低帽檐;楼下便利店里眼睛弯弯的狼人辣妹对他笑时,他不会再脸红了,麻烦拿一个柴油包,他说。有的晚上,他会整夜不睡,听雪落在街上时“扑”“扑”的声音。有的晚上他会整夜不睡,躺在床上做数学题。变成机器人之后,数学题变得很有意思。数据量太大时,处理器会有一两秒的卡顿,这种灵魂出窍的感觉让他着迷。P=NP?,他说,慢慢地、后脑温热地荡进一夜的眩晕。
圣诞前夜,同事们相约一起去KTV,他坐在角落里喝了很多的酒。机器人是不会醉的,你只会感觉到酒精淌过喉咙时杀杀的凉意。结束后,他拒绝了隔壁组兵人小姐的邀约,坚持一个人走路回家。路上的雪是松软的,踏起来有不真实的触感,这让他想起两年前的冬夜,雪花一朵一朵,落在那个人扑闪的睫毛上。不要哭了,他记得他说。你要保重,他记得他还说。“哎...”,机器人的叹息又冷又急,比雪夜的风还要凉。
你知道机器人是怎么哭的吗?不是“咔哒”“咔哒”的齿轮呜咽,也不是规律平稳的哀嚎,他们甚至不流眼泪。圣诞节的前夜,机器人在床下窝成一团,用尽全身的力量在哭。他的狗在黑暗中好奇地凝视着他,看他的身体变成深蓝色,白字上下纷飞。雪落在街上,一层摞一层,发出“扑”“扑”的声音。“哎...”,他的叹息滚烫,像一万个离别前的热吻。那个晚上,哦,那个晚上!他身体上的蓝和白渐渐暗下去,第一次,他睡的像个婴儿一样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