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坐在头等舱里,穿着像墨一样黑的西装,带着镶金的名牌手表,油光可鉴的头发,翘着的二郎腿律动着,无形中宣告着自己作为商业霸主的骄傲,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座位上的扶手,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突然,他的手像触电了一样——他按到座位安全逃生的按钮。警报声随机响起,而他早已被弹出,随着重力急剧下降,他拼命地舞动着手脚,拉扯椅后的降落伞,却无济于事。“该死的!”他破口大骂。
下落速度不断加快,地面的景色飞一般地闯入他的视野,绝望的空气弥漫着他。求生的欲望使他不断地往上攀,挥舞的手脚在空中摆弄,留下扭曲的身影,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他的脑海里迅速展开一幅幅画卷,从他出生到现在。果然,人死前大脑都会短暂地回顾一生。可是,我不想死啊!十几年前的他作为一个基层,一直被众人瞧不起。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了董事长,并得到他的器重,让他当自己的秘书。收拾东西的那一刻,他仿佛可以看到那些鄙视他的人那怒目圆睁的眼,而他只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脸上写着:“没办法,老板器重我”便扬长而去,那种感觉他永远不会忘记,大写的爽。只是后来他觉得在这样一个商业头脑为零的人手下干事特别羞耻,便凭着自己杰出的商业才能,一步步地走到高层,一点点整垮竞争对手,蚕食股份,成为最大股东。而现在呢?一旦坠地,一切都没有了,他又怎会甘心?
他不断地乞求奇迹发生,让他活下来,他愿意用任何东西作为交换。他的脸突然变得苍白,眼睛像失重了一样,在不知不觉中悬挂在半空中,在他的眼前,他的脸上只有透明的瞳孔在苟延残喘;他惊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护住鼻子,而鼻子也开始一点点往上移,从眼睛中间穿过,从额头上,再从头皮,他伸手去抓,却发现它敏捷地躲开,逃离自己的脸庞。接着嘴巴也漂浮在空中。它们在高空中漂浮,肆无忌惮地大笑,宣泄自己取得了自由。他俨然成了一个无脸人!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任何东西,平滑得让他觉得恶心,周围云淡风轻,一种寒气却席卷而来,他的身子在战栗,难道死之前所以器官都会飘走?难道我注定面目全非地死去?
傍晚的天空绽放开来,犹如地中海湛蓝而甘美的海水,盛满一汪火红,美的太不真实。他慢慢停在了半空中,降落到了地面,没有一丝声响。我是死了吗?心有余悸的他狠狠地捏了自己一把,好痛。是的,我还活着!尽管脸部器官已飞走,但它们的功能仍然存在,一种死而复生的惊喜使他受宠若惊。我的帝国还在!是的,还在!可,可是我的脸没了,我的江山怎会依旧属于我!我乞求生命还有何意义?无脸人爆发了一阵阵咆哮——不不,我要找回我的器官,我要回到天上,我的脸,我的脸,我的脸!无脸人试图爬上天,跳上天,升上天,然而最终他只能跪在地上,他怒睁着双眼,用力的捶打着地面上,透明的瞳孔仿佛要喷射出火焰,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连个人都不是,我还活着干嘛?啊啊啊,我还活着干嘛?他试图自杀,却发现自己怎么也下不了手。生命既是他乞求而来,他定会重新爬到顶端!
他跌跌撞撞地向市中心走去,随手用路旁的纱巾将自己的脸包住。大地蹒跚着离开了太阳,沾满一身金亮,看着大屏幕宣布着商业帝国董事长的亡故。不我还没死,我还活着。无脸人趾高气昂地迈向公司,可是无论他怎么挣扎,始终被隔挡在外。“像他那种人都有人冒充,真搞笑!”几个职工从门口出来,嘴角掠过一丝不屑,“真不知道那么不要脸的人怎么从基层混到董事长。”无脸人吃惊地看着他们——曾经同一部门的同事。他握紧了双拳,一把冲过去,“凭什么这样说他,他是靠自己的本事当上的。”“比他有本事的人全公司多了去了,就他,哼,别人不知道,我们部门谁不知道他是怎么当的。为了获得青睐和权力,他主动请求去服务老董事长,情愿跪在地上成为老板的脚架子,成为老板下车时的人墩子,成为老板生气时拳击的靶子,生意搞砸时破口大骂往他脸上吐的唾沫,他连擦都没擦,洗都没洗,他却将这些作为被老板器重的资本四处炫耀,最后还把自己的老板踢下位。哼,这种连尊严都不要,不要脸的人,死了活……"他的生气得一巴掌挥过去,双方闹了起来。突然间,他的纱巾在一片争执扯了下来。无脸人慌忙夺过纱巾落荒而逃。背后传来一阵阵嬉笑,“果然物以类聚,连冒充他的人都这么不要脸!”
无脸人握紧的双拳逐渐放松,的确,他们所说的他都做过,但他从来没有认为这是不要脸的行为,他只知道自己要什么!他要的就是钱与权,难道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牺牲某些东西有错吗?凭什么遭人诟病!难道所谓的尊严就那么重要吗?他不知道,他觉得好累,好想睡觉,他慢慢闭上双眼……
“飞机即将下落,请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在一片喧嚣声中,他醒了过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在。他大呼了一口气,不,我要脸。要脸。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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