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恋

  宋简大学学的中文,毕业后直接到当地一家杂志社做了编辑,过着普通上班族朝九晚五的生活的生活,她对此感到很满意,这和她曾经想象的生活几乎一致,除了答应陪她的人已经不在了之外。

  宋简有段刻骨铭心的恋情,是和她的初恋,并且直到现在都还恋恋不忘,这是周围同事得出来的结论。她没有特意瞒过,和连末的合照也大大方方地摆在她办公桌上,照片中的两个人亲昵地靠在一起,看起来年纪都很小,任谁都看得出来两个人感情很好,因此关于她的爱情故事同事们几乎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但是只要提到她的男朋友就只有大二之前的故事,大家暗地里讨论过,都认为两人应该是大二那年二人分手了,只不过宋简接受不了,不肯承认,这么一想就有些心疼这个姑娘,在她面前绝口不提有关初恋的事,害怕揭开她的伤疤。

  “简姐,你知道我们部门要新调下来一个主管经理吗?”乔里一回到宿舍就迫不及待地和宋简分享新打听到的消息,语气兴奋“听李姐她们说新主管不仅很年轻,关键是还很帅啊!”

  宋简看到乔里额上的汗,顺手给她到了杯水,心里不由得感叹年轻人精力真是旺盛,这么大热的天还在外面逛了这么久,一边问道:“新主管?那老李呢?他不是干得不错吗?”

  乔里是今年才进入的杂志社,大学刚毕业,精力无限,嘴巴甜,脾气也好,和每个人都搭得上话,整个杂志社的人都挺喜欢这个姑娘。可她就是喜欢粘着宋简,宋简问过她怎么老喜欢跟着自己,结果人理直气壮地回答,因为你总是照顾我啊,虽然你不说,我也知道的,我刚进杂志社的时候是你悄悄帮我改的稿子吧,不然我过不了的,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我姐姐一样,我当然喜欢你了。宋简反倒被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放任乔里粘着自己,但其实她是有些尴尬的,她不知道乔里是怎么知道的,但是她还真不想被她知道。

  “听说是家里出了事,他自己跟杂志社辞的职。”乔里想了想,皱了皱眉,挠着头说“哎呀,我不知道,你想知道啊,那我明天再去问问李姐她们。”

  宋简觉得乔里凉快得差不多了,就拿过遥控器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乔里看着她的动作,哀嚎道:“别啊,好热的,我会热化的。”

  “别闹,太低了容易感冒。”宋简无视乔里的哀嚎,把空调遥控器放到一边就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踏出房门的第一步,宋简就觉得热,真的是要像乔里说的那样要热化了。

  她拿出手机给老李打了个电话,想了几声那边就接通了。

  “小宋啊,有事吗?”老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但还算正常,宋简心里估计了一下,事情虽然紧急,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遂稍稍放下心来,语气平淡地问:“听说您辞职了,就想问问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

  “哎。”老李在那天长叹一声,随即笑了两声,像是安慰,又像是自嘲。“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家那小崽子青春期,叛逆的很,我爱人管不下来,被他气哭过好几次了,哭得我心都疼,这不是回老家去弥补他们娘两儿么,希望还有用吧。”

  宋简对这种事没有经验,她几乎没有过叛逆的时候,从小到大唯一的一次叛逆就是背着家长和连末偷偷谈恋爱了,因此只能干巴巴地安慰道:“小孩子都是这样,过了这一阵就好了,您也别太担心了。” 

  “我还用得着你这小丫头安慰。”老李笑了两声,突然严肃道:“小宋啊,我也算看着你成长到现在,你要是相信我就听我一句劝,年轻时候喜欢一个人可能会觉得刻骨铭心,难以割舍,但你要知道,时间会带走一切,到最后你可能都不记得他的面貌了,只是知道自己喜欢他这么一个事实,所以不要把事情看得太轻,也不要把事情看得过重,对过去要回忆,免得自己忘记,但对未来更要期许,你还年轻,不要把自己困在回忆里。”

  “您就别操心我了,我心里有数的。”宋简说话一向委婉,这已经是表明态度了,我不认同你的道理,我不打算听从你意见。

  老李听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着说了句你这孩子啊,又简单嘱咐几句才挂断了电话。

  宋简已经是杂志社的中流砥柱,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老李只是把她当成后辈,习惯性地嘱咐,宋简并没有拒绝这份好意,而是应承了下来。

  宋简刚进杂志社的时候就是老李在带,老李比他们这些刚进杂志社的小年轻们打了不少岁数,对他们就像对自己的后辈一样,总是把简单的方法交给他们,教她们如何审稿,如何和作者搞好关系,如何催稿,怎么处理和同事和上级的关系等等,希望他们能够少走些弯路,因此那一批进杂志社的人都很尊敬老李,宋简站在阳台,看着楼下车水马龙不禁多愁善感起来,心里想着,等大家知道老李离职后应该会很难过的吧。

  “简姐,你干嘛呢?再不进来西瓜都要不冰了。”乔里在里面喊道,听着像是抱怨。

  第二天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知道老李离职和新主管调任的事,确如宋简所料,整个办公室都陷入了伤感的情绪中,除了乔里这样才入职的新人,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受过老李照顾,对于他的离开都表现得很难过。

  乔里虽然没有什么太难过的感觉,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平常可以嘻嘻哈哈,插科打诨的时候,因此老实地收敛了自己,安安静静的工作。

  可惜乔里虽然懂事,情商不低,但不代表新编辑中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情商。

  有几个被老李教训过的新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后来越来越过分,声音越来越多,毫不掩饰他们对老李的不满,本来其他人心里不满,但是也没有说什么,毕竟也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有一样的看法,可这些人完全不知道点到即止,甚至对老李进行言语上的侮辱,这真的是点燃了众人的不满。

  莫伽一拍桌子,生气地喊道:“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那几人被他的气势吓到了,但又觉得就这样认怂很丢脸,于是气势不足地瞪回去,小声地说:“做都做了,还怕人说啊。你们肯定是一起的,不然怎么这么维护他。上下串通,狼狈为奸。”

  莫伽真是气炸了,冲过去揪起说话那人的衣领,冲他喊道:“你父母老师就是这样教你的?可”顺顺便便地毁谤他人?”那人还是梗着脖子不肯认错,他终于忍不住了一拳打了下去。

  宋简一直在旁边看着,她与莫伽共事多年,其实大致知道会是这么个情况,但她只是在旁边看着,没有去阻拦,直到莫伽发泄完才过去劝架。

  等莫伽平静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冲动了,这样一来工作应该也做不下去了,有点可惜,但是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他冲同事们安抚一笑,这一笑牵扯到了嘴角的伤口,疼得俊秀的面容有些扭曲,低声骂道:“我去,太疼了吧。”

  这时一直站在门口的慕华才清咳一声,显示自己的存在感,看见办公室的众人疑惑地看向自己,解释道:“我是慕华,公司派我来接手李经理的工作。”

  刚才还萎靡地缩在一旁的几人像是找到了救星般,赶忙靠了过去,添油加醋地控诉办公室的众人的罪行,听得莫伽心火又猛地窜了上来,指节捏的咯咯作响,真是有一种想把人再揍一顿的感觉,突然感到有人在扯自己衣袖,偏过头一看是新来的那小孩,手上还提着一袋东西,看样子像是消毒液一类的东西,他恍然大悟,刚才看见这小孩不见了,还以为是被吓到了,原来是去买药了,还有扯衣袖的动作,啧,这么一看好像还有点儿可爱啊。

  乔里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连忙把装着药的袋子递了过去,小声地说道:“简姐让我告诉你反正企业撒了,现在千万别冲动,这件事她会想办法解决的,不用担心。”

  莫伽一愣,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乔里就走开了。莫伽打开袋子看了看,没有动作,过了一会儿乔里又回来了,他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还有事吗?”

  “嗯~看你一直没动。你是不是怕疼啊?喏,给你糖,吃了就不会感到那么疼了。”乔里一边说着一边抓起莫伽的手,放了几颗糖在她手里,然后就躲到宋简那里去了。

  莫伽这才真的被逗笑了,还真是小孩啊,不过糖还是挺甜的。

  慕华其实在门口看见了事情经过,不过也乐得装没看见,把那几个人和办公室的众人挨个叫进办公室询问,这是个立足立威的好时候,要多亏这几个人捣乱了。慕华听完了那几个人的控诉,轻轻一点头,表示知道了,没有多做评价,而是叫了宋简进来。

  "宋小姐,对于此事你怎么看?"慕华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问

  "闹剧一场,没什么大不了的。"宋简神色都没变一下,平静地说,仿佛这真的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

  "没什么大不了的?"慕华轻笑一声,"宋小姐从业多年,难道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会对我们杂志社造成什么样的社会影响。"

  "请问这件事为什么会被大众知道?"宋简反问。

  "刚才那几个人,我不认为他们会顾忌杂志社的声誉。"慕华笑道,一边拿起桌上的笔开始转起来。

  宋简看着慕华手上动作,微微有点出神。初三的一年,没讲题的时候连末就会给她找一些习题给她做,而连末就会坐在一边边转笔边看书。宋简想到连末心里一暖,突然就笑了起来。

  慕华看着宋简的笑,心跳突然就漏了一拍。宋简长的不算特别漂亮,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特别舒服,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时候,连带着周围的人都会跟着心情变好。

  慕华醒了醒神,开口提醒道:"宋小姐?"他不知道宋简为什么会突然笑起来,但他决定留一份体贴,丝毫没有提及这个问题。

  "抱歉。既然您也知道他们不会为杂志社考虑,没有足够的忠诚,又何必留下他们呢?"宋简意识到自己的走神,正了正神,开口道。

  "话虽如此,可事情发生了,我作为负责人当然要做出对杂志社最有利的决定,现在首要的应该是把事情压下去,宋小姐,你觉得呢?"慕华停止转笔,一改之前懒散的样子,目光锐利地看着宋简。他倒是真的挺想留下莫伽,会为了前任上司不顾自己前途的人,他很欣赏。如果宋简能处理好这件事,他也不会过于为难他们。

  “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宋简很快做出保证,这和她设想的相差太大,只要慕华愿意给机会让她去处理,她就有把握留下莫伽。

  慕华看着宋简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思考,这个女人看样子是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有把握能处理好之后的事才在一开始就放任莫伽宣泄情绪的,有点意思,慕华想着想着竟有些兴奋。

  宋简出去后把那几个人叫到窗边谈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几个人竟然回来乖乖地道了歉,主动请辞。别说办公室其他人,就连预料到宋简不简单的慕华也有些吃惊,随之而来的是浓厚的兴趣。

  宋简感受得到慕华对她的探究,不过她也没太在意,毕竟在她看来,她之前那一手应该所有人都会感到好奇,这没什么。

  但是宋简明显感到最近这段时间慕华同她单独接触的次数有些频繁了,她皱了皱眉,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这不是个好兆头。

  直接印证她感觉的机会很快就到了。

  “简姐,经理这周末请全办公室的人吃饭,你去吗?”乔里兴奋地凑到宋简身边,高兴地眨了眨眼睛。

  宋简有些头疼,乔里被慕华的外表迷得不行,整天对着人家犯花痴,慕华什么都没做,凭外表就收买了她,整个办公室都知道慕华晋升成为她男神之一了,时不时的打趣她两句。宋简看得出来乔里虽然被慕华的外表迷住,成天我男神我男神地挂在嘴边,但对他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可是有些人看不出来啊,宋简撇了一眼闷闷不乐的莫伽,觉得头更疼了。

  宋简看了看和年末的合照,照片上年末搂着她肩膀,看着她笑得温柔又宠溺,宋简每次看着都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里面了,多好,我的男朋友,宋简心想。

  “我周末有事,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点儿。”虽然本来就不想去,但是宋简还真不是随便找的借口,她这周末确实有事。

  乔里有些失望,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自己办公的位置。宋简无奈地摇了摇头,暗叹一声,真是小朋友,完全不会控制情绪啊。由于担心乔里在外面喝的太多回不了宿舍,她只好给莫伽发了条信息让他帮忙照顾下自家小朋友。

  周六,宋简很早就收拾好了自己,轻手轻脚地出了门,背着包去了市区,结果一场意料之外的车祸耽误了她不少时间,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接近中午了,宋简呼了口气,抹了抹额头的汗,在就近的水果店买了些水果后就朝着连末家里走去。

  她知道连末出事前已经和家里说好放假就带宋简回去见家长,其实她也和家里说好了,但没告诉连末,想给他一个特别的惊喜,谁知世事弄人呢。虽然连末不在了,宋简那个假期还是孤身去了连末家,此后每年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去看望一下他的家人。

  在连末家楼下,宋简看见了连末父母和他从未见过面的弟弟,正准备打招呼,就听见连末父亲说:“今年那孩子还没来,是不是终于死心了。”

  “应该是吧,她来我们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老大的女朋友,开始我还挺高兴的,觉着老大命不好,但还是有福气的,有个这么有心的女朋友,可是这么些年了,她每次来都是那副样子,看着人烦心,还提心吊胆的,生怕她给小洛留下什么阴影,现在她自己不来了也好。”连末母亲说着抱起小孩儿,往前快走两步,嘴里催促道:“你走快点儿,没听见小洛说饿了么?”

  宋简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可能是中暑了,脑子一阵阵的发晕,于是提着篮子走到树荫下坐着。

  原来她以为的安慰只不过是连末父母说不出口的负担,宋简木着脸,心里气得想骂人。那是你们儿子,你们以前这么喜欢他,他出事的时候你们这么伤心,这才几年,你们连记起他都不愿意!满心满脑都只有连末死后生的那个儿子,孩子在你们心里就是延续血脉的器具吗?无论是谁,只要留着你们的血就行?

  当然,这些话宋简不可能对着连末父母骂出来,她只是安静地把果篮放在连末家门口,听着里面传出来的笑声,仿佛冷着了似的有些发抖,最后一次了,她这样想着走下了楼。

  出了小区门口,宋简突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不能去陵区,连末知道了会难过,那该去哪里呢?

  “嘟嘟~”车喇叭的声音惊醒了宋简,她才惊觉自己竟站在马路边上,太危险了,宋简慌忙往后退了几步,向车主道歉:“不好意思,下次我会注意的。”

  “宋简,你怎么了?”宋简听出是慕华的声音,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路过而已”慕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半真半假地说道“你别这么紧张,我没有跟踪别人的爱好,我真的只是路过。”

  宋简静静地站在那里,盯着慕华看了一会儿,仿佛在分辨话的真假,好一阵才问道:“你们今天不是聚餐吗?你不去吗?”

  “正准备去呢,怎么样,改变主意了吗?我可以载你过去。”慕华本来不抱希望,只是这么一说而已,谁知宋简还真的答应了。

  乔里在包房看到宋简的时候,高兴地扑了过去,“简姐你竟然来了,哎呀,等会儿你坐我旁边嘛,好不好?”

  “好呀。”宋简应承道。

  慕华直觉事情有些不对,宋简今天意外的好说话,别人敬她酒也都喝了,甚至还答应乔里玩真心话大冒险这种她平时绝对不可能玩的游戏,这不正常,慕华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乔里运气不错,一开局就是个王,她笑眯眯地说:“谁是黑桃3?”

  宋简翻过自己的牌。

  “简姐!”乔里想了想,挑了个她觉得简单的问题“你合照里的那个小哥哥是你什么人?”

  “男朋友。”宋简一分犹豫也没有干干脆脆地回答,反倒是莫伽等人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朝乔里递眼色。

  乔里不知道老员工的揣测也读不懂他们的眼神,继续好奇地问:“那他人呢?怎么一次都没有见过?”

  宋简沉默了,莫伽等人急忙解围,都说是玩玩嘛,不用当真,不想说不说就行了。

  宋简没理会他们,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开口道:“死了。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小孩儿。”

  声音沙哑得吓了众人一跳。

  一阵沉默之后,慕华开口道:“如果他在天有灵,肯定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宋简压了一路的火气终于爆发了,她把杯子往桌上一磕,站起来直视着慕华眼睛:“如果他在天有灵,那里轮得到你来说这些话,你们这些人,感情都这么淡薄吗?一段感情结束收拾收拾就可以开始下一段?感情,那他妈算什么感情!”宋简吼出来后舒服多了,感觉到房间里气氛的压抑才有些内疚,这本来不关他们的事,继而道歉道:“对不起,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先走了,你们玩好。”说罢,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慕华看着不放心还是追了上去,想要扶她,却被宋简避开了,慕华有些羡慕被宋简小心放在心上的那个人,却也只是无奈地说“你放心,我把你送到家就走。”

  宋简还是摇了摇头,小心地避得更远。

  “你就那么喜欢他吗?这一辈子都只打算和回忆生活?”慕华不远不近地跟在宋简身后,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声音不大,宋简半天没有回答,慕华都以为她没听到时,却看见宋简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笑了,然后语气轻快地说了句“是啊,说好了和他过一辈子的。”

  在低下头的时候,一颗眼泪从宋简眼角滑落,她可惜地想,可是我们还没有一起看过雪呢。

        没关系,宋简在心里说,只要我还记得你,我们就不算分开,只是你再也没有机会从我的男朋友晋升为老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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