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心不停出着汗,为了不让手掌变得黏乎乎的,我不得不不停地用手蹭着牛仔裤的表面,以其减少手上的汗液。不过排山倒海的兴奋和紧张,依旧让我像一只河马一般流汗。仅仅是逃学就足够让我兴奋了,何况我还要下定决心走到地道的尽头。
我很久之前就发现了这条地道。那时候我们疯狂的玩着捉迷藏,上瘾一般每天玩到接近午夜时分的时候。为了在不怎么大的小区里,找到一个又一个未曾开发的处女地,变得越来越有挑战性。就是在这疯狂地寻找之中,我发现了这条地道。这条地道的入口在小区东北角最古老的那栋房子里,就藏在一楼的楼梯底下的木门后面。
地道的入口堆满了蜂窝煤和落满灰尘的纸壳箱子,虽然这扇木门上的锁子早就跟木头一起腐朽,进入其中还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这倒不是因为物理上的障碍有多么难突破,可怕的是木门后面的走道一片漆黑,即使你开着门,外面射进来的光线也仅仅能照亮最开始的那几级台阶而已,仿佛黑暗中有什么喜爱食用光线的精灵一般。自从我发现这里之后,我就成为了捉迷藏游戏之中最强的一个人,没人能找到我。即使我就让木门那么开着,我也知道无论是六岁的小弟弟还是正在上高三的大哥哥,他们都没有勇气从走道慢慢踏入黑暗之中,就算他们知道我就在几步之外暗暗嘲笑着他们。
不过很快的,捉迷藏就不再让我提的起兴趣。真正让我感兴趣的是这个地道本身,我知道这个城市纷杂的历史。这里是西北最早也是最大的工业城市,无数的核工厂和重工业星罗棋布在城市之中,只要抬起头,望向城市的任何一个方向都能看到或大或小的烟囱和有时候白色,有时候黑色,有时候甚至是红色或粉色的烟雾。在这个城市里的我,仿佛是被巨大的工厂遗忘的食物,在其他人被大嚼特嚼的时候。
有无数的传说,有关于战争年代里建造的无数防空洞和地下掩体,甚至有不少人言之凿凿地说,周围的这些山体其实早就掏空成为了巨大的工厂,随时都有可能沿着山脊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释放出毁灭西方的武器。而这条地道,莫名其妙的入口仿佛就是在邀请我对这个神秘的挖掘出的世界进行一番探索。虽然如此,还是用了我很多年的时间,才终于鼓起了勇气,选择在这个星期二逃课,从走廊走入了黑暗之中。
一开始都是些向下的阶梯,我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会因为跌倒而一路从楼梯上摔到底下。不过很快的,楼梯消失了,沿着我不怎么亮的手电筒的光束出现的,是一条几乎只比我这个孩子高一头的通道,远远的向前方延伸出去,不知是拐了弯,还是仅仅一切都掩藏在黑色雾气里。不过我想,这地下掩体无论多么宏大,总该是有尽头的,我总该是能走到尽头的。
不知走了多久,我突然看到了前方的走廊变成了一堵水泥墙。墙面并不像家里的那种,而是极其粗糙带着毛刺,仿佛筑墙的工匠要赶着完成这一天的最后一件事似的。这着实是个失望的结果,我还期待着尽头该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呢。可是我还是十分不甘心,我不愿接受这一切就在这里结束的结果,于是我开始一寸一寸摸索着水泥墙,和水泥墙周围的走廊墙壁,终于被我找到了。水泥墙上有那么一块石头,仿佛因为工匠的失误而没有严丝合缝地与水泥结成一体,晃晃悠悠的。我毫不犹豫地用手指扒掉了那块石头,一束幽幽的白光通过水泥墙射了出来。
我立刻扒过去,踮着脚透过孔洞看着外面的世界。让我感到惊奇的是,我所看到的正是我每天都要去的教室。这孔洞仿佛是藏在教室后面两个大书架之间的空隙里,我正好能透过这缝隙看到三十度的教室场面。不得不说,这偷窥的快感也是我从未体验过的。之前的人生里,无论自己在哪里,总逃不脱自己眼前人在表演的感觉,不过这回好了,谁会为我表演呢?他们的真面目我终于要看到了。
我怀着兴奋辨认着一个个出现在画面里又很快消失的人。那个在校服底下穿了一件难看的绿色T恤的是体育委员,而那个扎了两个马尾辫的则是我最讨厌的女生,那边那个一闪而过的,是老师特意调到第一排的他的最爱,而那个呢,则是我一直魂牵梦绕的女生。可是下一个人的出现,却让我的喉头仿佛遭到一记重击,所有的肌肉都紧紧握成一个拳头,是的我变得无法呼吸。那个正死死地盯着我看的,不正是我的脸吗?我吓得大脑完全一片空白,而我呢,也只是死死盯着缝隙,脸上露出一副仿佛见了鬼的表情。我就这么看了我半晌,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也许因为我从不照镜子都对自己的脸庞不熟悉了,我想我现在赶紧用手电筒光泽的表面照照就一定知道了。
可是我突然发现,周围这黑暗是如此浓稠,我看不见我拿着手电的手,看不见粗糙的水泥墙壁,甚至都看不到自己的眼皮和鼻尖,我所能看到的一切,就是这道缝隙和对面那个,脸色越来越苍白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