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讲述了一个普通的小职员因为荒诞的舆论,坦然赴死的悲剧故事,他被判处死刑,仅仅是因为没有在母亲的葬礼上哭泣,他有过选择说谎为自己辩护的机会,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说真话,从而走向死亡。
这本书的作者是法国作家加缪, 1957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加缪,也是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者之一。诺贝尔奖的获奖辞说道,“(加缪)作为一个艺术家和道德家,通过一个存在主义者对世界荒诞性的透视,形象地体现了现代人的道德良知,戏剧性地表现了自由、正义和死亡等有关人类存在的最基本的问题。”
今天要说的《局外人》,就是加缪荒诞哲学的代表作。1999年,法国评选了“100本20世纪最好的书”,在这个榜单上,加缪的《局外人》位居第一,紧随其后的是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尤利西斯》排在了第28位,而波伏娃的《第二性》则排到了第111位。这个榜单足以证明,在法国人眼中,加缪的《局外人》是多么经典和受欢迎的存在。
出版后50多年后,《局外人》的各种译本依然多次再版,这部不过五、六万字的小说究竟有着怎样的魅力呢?为什么局外人会成为西方文学中最经典的形象之一呢?下面,就让我们来一起听一听这个局外人的故事。
荒唐可笑的审判闹剧
“今天,妈妈死了,也可能是昨天,我不知道”。这就是《局外人》那个经典的开头。阿尔及利亚的小职员默尔索的母亲去世了,在接到养老院的电报通知后,默尔索赶忙向公司请了假,去养老院处理母亲的后事。
奔赴养老院的路上,默尔索是很急切地想要见到妈妈的,但是到了养老院之后,院长和门房例行公事的寒暄耗尽了默尔索的热情。被门房引导着,穿过母亲生前朋友们探究的目光,看到母亲已经被钉起来的棺材,默尔索拒绝了门房打开棺材让他看一眼母亲的邀请。而后,为母亲守灵时,别人递来了香烟,默尔索觉得也许不妥,但也还是接了过来;当被人问起母亲的年龄时,默尔索含糊不清告诉门房,母亲大约六十来岁。不想开棺看母亲,也不知道母亲的具体年龄,在养老院的人看来,默尔索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生活还是要回到正轨。回到了自己生活的城市,默尔索遇到了对自己有意思的前同事玛丽,他和玛丽一起看了喜剧电影,还顺水推舟地和玛丽发生了关系。这一切,都发生在母亲刚刚下葬的几天里。
这些看起来无比正常的普通人生活,日后将把默尔索被送上断头台。
不久后,默尔索阴差阳错地被卷进朋友雷蒙与阿拉伯人的纠葛,开枪打死了雷蒙的仇人,因而被收入监狱候审。但无论是法官还是律师,在乎的却不是默尔索为什么杀人,而是他为什么在母亲的葬礼上表现地如此冷漠。
与律师的沟通中,尽管不知道母亲的葬礼与杀人案有什么关系,默尔索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诉律师,他更希望妈妈不死,但律师却很无动于衷地告诉默尔索,这还不够。律师需要的,显然是默尔索虚张声势地,关于失去母亲后精神失控的自述,但默尔索却拒绝了这种需要依靠谎言的辩护。他觉得,虽然自己很爱妈妈,但那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所有健康的人或多或少地希望他们所爱的人死去。葬礼那天,自己表现出的麻木不仁,并不是因为自己克制情绪的结果。
见默尔索那么不肯配合,律师和法官就彻底放弃了他。此后的辩护也好,审判也罢,一切都成了一场将当事人默尔索推出局的一场闹剧。
审判默尔索那天,法庭上的陪审员们拿着五颜六色的小扇子,滑稽地向同一个方向使劲扇着,律师翻来覆去地陈述着没意义的辩护词,这让本该严肃的法庭显得有些可笑。法官请来了默尔索的邻居们作为证人,尽管邻居们一心想要为默尔索做无罪的辩护,法官却永远只能听到他想要听到的东西,那就是默尔索冷漠地把母亲送进养老院,还做出在母亲去世后谈恋爱并和皮条客作朋友,这种荒淫无耻的事。
最终,法官宣布默尔索“怀着一颗杀人犯的心埋葬了一位母亲“,他将因为精神弑母被判处死刑。
因为杀人罪入狱,却因为精神弑母获刑,法官的庭审本身就显得荒唐不已。默尔索并不是没有机会为自己做虚情假意的辩护,但是他从一开始就退出了这场无聊又虚伪的社交游戏,所以,社交游戏规则的制定者,要清除默尔索这样的异类。
一边热爱生活一边离群索居
默尔索在加缪笔下,乍一看似乎是个与周围世界格格不入的怪咖,但实际上,他的一举一动中都有大多数人的影子。《局外人》中,默尔索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怎么都行”,这句不置可否的话,是不是和很多人爱说的“随便”或“无所谓”有着同样的意味呢?
老板询问默尔索是否愿意去巴黎工作,因为去巴黎不仅可以换个大城市的工作环境,每年还有个旅游的机会,默尔索却表示自己怎么都行。因为在默尔索眼中,换一个生活场景,并不能改变生活方式。况且巴黎的美好也只是别人眼中的,在默尔索心目中,巴黎只是个很脏又有很多鸽子的地方,所以就算可以去巴黎,也不会让默尔索高兴到哪里去。他并不在乎这样不够上进的回答,是否会触怒老板,影响自己的仕途,他关心的只是真实地表达自己。
被女朋友玛丽问到是否愿意和她结婚时,默尔索也是不置可否地回答,他怎么都行。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爱玛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同意和玛丽结婚,因为在默尔索眼里,是不是爱一个特定的对象并不重要,哪怕是结婚也不是十分严肃的事。“你爱不爱我”,大概说恋爱中的人最爱互相询问的话题之一了,当不经思考地每次脱口而出“爱你”时,究竟是本能取悦对方的条件反射,还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内心的声音呢?
雷蒙在得到了默尔索的帮助后,自来熟地省掉了称呼中的敬语,还称默尔索为自己的朋友时,默尔索感到了震惊,但他还是被动地接受了这个朋友的称呼;后来,雷蒙因为殴打女友可能被警察传讯时,雷蒙提出希望默尔索帮他作证的需求,尽管默尔索不知道作证要说些什么,但还是告诉雷蒙“我怎么都行”。
“我怎么都行”的口头禅中,似乎什么都无所谓,什么也都不重要,无论是爱情、工作还是友情,仿佛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但实际上,默尔索并不是真的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他和所有人一样热爱生活,也和所有人一样爱他的母亲,这种爱,并不是流于口头的告白,而是不经意间的想念。
邻居老萨拉马诺的狗丢了,他在门外哭泣的时候,默尔索忽然想到了死去的妈妈。把妈妈送进养老院,一方面是因为默尔索没有经济能力照顾她,而养老院可以让妈妈得到更好的照顾;另一方面,默尔索和妈妈也没有很多共同话题,去养老院之后,妈妈反而交了很多朋友,所以,无论怎么看,默尔索送妈妈去养老院都是合情合理的选择。尽管合乎情理,默尔索把母亲送去养老院的行为,还是让街区的邻居们产生了不满。
这样的默尔索,离群索居,被邻居误会了也不刻意解释,似乎理所当然地会是个没朋友的人。但事实上,默尔索和街区的邻居们相处得都还不错。
老萨拉马诺丢了狗之后,会敲开默尔索的门,向他倾诉自己和狗年轻时的故事,也会好心地告诉默尔索邻居们的微词。尽管对皮条客雷蒙的自来熟不大满意,默尔索却还是和雷蒙成了朋友。和所有普通人之间的朋友关系一样,默尔索会带着女朋友去雷蒙家聚会,也会在雷蒙招惹上警察后帮朋友作证。
这些朋友,在对默尔索的审判开始后,也都想办法尽力去帮助默尔索。有的人告诉法官,默尔索是个正直的人,也有的人表示默尔索把母亲送进养老院的事情可以理解,雷蒙则一再强调发生在默尔索身上的事情都是偶然的意外。这群小人物笨拙地想用自己的方法救出朋友默尔索,但早在默尔索走进法庭之前,法官们就已经决定要将他判处死刑了。一切的举证不过是虚伪的过场,法官早已写好了默尔索的结局。
拒绝被合群的反抗与挣扎
在意外进监狱之前,默尔索对生活的还是一幅听之任之的随意态度,但当进了监狱之后,他对社交丛林既定规则的就展开了一次次的反抗。
第一次是进入监狱后,默尔索遇到了自己的律师。律师知道默尔索的母亲去世不久,于是打算从他因为丧母导致精神崩溃,所以会失控杀人的角度来辩护。但一心追求真实的默尔索拒绝了律师这样的建议;尽管自己很爱妈妈,也希望妈妈没有死去,但这些并没有影响默尔索的情绪,并且,默尔索很理智地指出,自己对母亲的态度如何,与枪杀阿拉伯人的案子无关。这让一再想要从默尔索丧母的事情中入手案件的律师大为恼火,于是,律师放弃了对默尔索的辩护。
第二次是在与预审法官的对峙中,预审法官一遍遍地询问默尔索开枪的细节,然而却一无所获,于是法官拿出了十字架,希望莫尔索可以皈依上帝。面对预审法官的十字架时,默尔索很坚定的告诉预审法官,他不相信上帝,这让信仰被冲击的预审法官非常不满。
第三次,法院为默尔索派来了神父,他一次次的拒绝神父,直到默尔索被判处死刑之后,神父还不顾他的拒绝强行来到默尔索身边,默尔索和神父爆发了最激烈的争执。
神父一再地质问默尔索,是不是确定自己不相信上帝?默尔索也一次次坚定地告诉神父,自己并不相信上帝。面对固执的默尔索,神父摆出了一副慈悲的样子,自称为默尔索的父亲,这大大激怒了幼年丧父的默尔索。这个时候,默尔索不再保持不置可否的态度,而是揪住神父的衣领,发出了连珠炮的质问。
他对着神父嘶吼,说他不需要上帝的祷告,也不希望把行刑前宝贵的时间浪费着上帝身上。默尔索知道,神父心中所有关于信仰的笃定,都还不如女人的一根头发来得真实。尽管自己身处监狱里,没有十字架,也没有圣经,但他相信至少自己的生命和到来的死亡都是真实的。拥有真实就足够了,即将被处以死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有的人总有一天终将被判刑,只要这荒诞的法庭还存在,就还会有新的墨尔索,因为母亲下葬时没有哭泣被处决;女朋友玛丽也会投身转向另一个默尔索的怀抱。这一切的真实和神父所谓的信仰比起来,神父的信仰不是更苍白无力吗?
人生的最后阶段,墨尔索终于与这个虚伪的世界彻底决裂了。他不再需要不知可否的态度,去维持所谓平和的人际关系,也不需要再去考虑神父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这一刻墨尔索的灵魂得到了自由,即使是即将到来的死亡,也没有什么好可怕的了。
赶走了讨厌的神父,再也没有人会像苍蝇一样在他耳边不停的询问他,你为什么冷漠的埋葬了你的母亲,为什么你不愿意相信上帝可以为你带来救赎,一切无意义的质问都将停止。
刚进监狱的时候,墨尔索认真的观察监狱里的每一样东西,甚至反复阅读找到的报纸上面的故事,以便自己可以打发多余的时间。赶走了神父之后,墨尔索忽然变得坦然,监狱铁窗外的山川、月光,仿佛重新有了生命,那一刻的默尔索,得到了幸福。
想到自己荒诞的一生终于可以结束,就像妈妈去到养老院开始新生活一样,自己的一切也将重新开始。他想到多年前母亲口中父亲去看人砍头的场景,他甚至希望在自己被斩首示众那天,可以有更多的人来看,这是墨尔索第一次,也是人生中最后一次向世界敞开了怀抱。
以人为核心的荒诞哲学
《局外人》是加缪的成名作,也是加缪荒诞哲学的集中体现,尽管默尔索形象看起来与身边的人格格不入,但实际上在行文的字里行间里,加缪还是埋下了很多与自己生活息息相关的人的故事。
加缪一岁的时候,父亲就在战争中牺牲了。失去了父亲,加缪跟着文盲母亲搬到了阿尔及利亚的贫民窟。加缪的童年生活,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都极度匮乏,所幸加缪一路遇到了好的老师,所以,在老师的帮助下,加缪很出色地完成了学业,后来还在老师的引荐下,进入了彼时以萨特为首的巴黎文学圈。
大学毕业后,加缪加入报社,成了一名记者,记者的工作经历,和早年的生活,让加缪更了解底层白人的生活窘境,也为他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素材。《局外人》一书中,就有大量基于作者亲身经历与当时报刊新闻的描述。
比如默尔索和加缪一样,也是早早失去了父亲,关于父亲的一切印象都来自母亲的描述。默尔索关于父亲去看砍头,回来吐得昏天暗地的故事,其实也是加缪从母亲那里听来的,为数不多的关于父亲的故事之一。还有默尔索在监狱里捡到的报纸上,那个捷克人衣锦还乡后,被已经不认识自己的母亲和妹妹谋财害命的故事,也是出自当时报纸刊登的真实故事。
默尔索的身上或多或少地有着加缪的影子,或者说,默尔索就是加缪在看清了二战期间,人们冷漠、迷惘的精神世界后,内心深处分裂出的部分自我。这个自我,和默尔索一样厌恶别人的自来熟,也不屑说些虚情假意的好话讨好别人,不热衷参加各种交流论坛,更不乐意为了谋求利益而牺牲真实的自我,默尔索是加缪反抗荒诞世界的理想化人格。
说到反抗,就不得不提到加缪的另一部哲学随笔——《西西弗斯的神话》,它创作于《局外人》出版两年后。根据《荷马史诗》的传说,西西弗斯是人间最聪明的人,泄露了宙斯的秘密之后,宙斯要把他打入地狱。聪明的西西弗斯就绑架了死神,这样,不单是自己不用下地狱,人间也没了死亡。死神被救出来之后,触怒了众神的西西弗斯,被罚在地狱里,每天把山脚下的石头推到山顶,然后,看着石头从山顶滚落,再下山把石头推上山顶,就这样,西西弗斯将永远被困于山上,日复一日地做着推石头上山、看石头下山的动作。
看起来西西弗斯每天的工作毫无意义,但在加缪眼中,西西弗斯是幸福的,因为“朝向峰顶的奋进本身足以充实人类的心灵”。巨石象征着不可克服的荒诞,但西西弗斯面对荒诞时毫不退让,选择一次次地迎难而上,这本身就是一种可贵的反抗精神。
反观默尔索,尽管他在庭审中,完全被整个陪审团抛弃在外,陪审团甚至空口捏造出了一个,连默尔索本人都不认识的自己,这一切都让他看起来仿佛被社会排斥的局外人;但实际上,加缪在塑造墨尔索的形象时,并没有把它当成一个被社会抛弃的人,相反,他是一个执着的追求真实和绝对的英雄,他主动选择抛弃了荒诞的社会,成为局外人从来都只是默尔索自己的选择。
加缪在诺贝尔颁奖晚宴的演讲中说,“这一代人能不能完成这一艰巨任务尚难确定,但全世界每个地方都有许多人起来为真理和自由而战,并随时准备为之献身。对于这种斗争,尤其是这种牺牲,无论何时何地,都值得我们为之致敬和支持”。
《局外人》一书中的默尔索,在受够了世俗虚伪的社交规则之后,由不置可否的消极应对,转而把平时觉得可能不妥的真话,连珠炮似的砸向神父,这时的默尔索已经坦然接受了即将被砍头的命运,也完成了为真理献身的使命。
听完了这个以一己之力对抗荒诞社会的故事,你有什么样的感想呢?生活在各种各样的社交圈里,相信大家或多或少,都有过违心做出选择的经历。也许是为了和同学更有共同话题,也许是为了掌握老板的喜好获得升迁,也许只是为了更快地融入新公司。担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害怕与众不同,就遭人议论,所以,就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每个人过着节奏相同的生活,整齐划一的人生格式,单调得如同量产的模具。
日子久了,也许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的样子了。这样的“合群”,真的值得吗?
默尔索的故事,对现代被各种朋友圈、社交圈牢牢困住的人来说,是种鼓舞的力量。人不可能永远在隐藏自我中活着。
所以,与其一味地委屈自己迎合他人,不如像默尔索一样用自己的方式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