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上旬,北方也终于进入炎热的夏季。许许多多的人奔赴旅途,H学长南下,L归国。计划了很久的一个人的旅行,我终于也启程,向着这个国家最北的地方行进。
Q女士的新书里说:“坐火车令人回到世间。坐火车更接近旅行的方式。”关于这一点,我在为数不多的几次火车旅行中都感同身受。
火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总能在那一刻看到人生百态,晓得自己委实渺小。有意思的是,火车站明明是一个空间,却总带给我时间的错觉,各个年龄、各个阶层的人聚集在一起,放眼望去,行色匆匆中好像把一个人的一生都看尽了。
乘坐的是原始的绿皮火车,晚上8点多出发的时候车厢异常闷热,人群拥挤着往前进,在狭窄的空间里对号入座,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小小一方天地。小小的生了锈的破风扇吱吱呀呀,声嘶力竭地试图缓解空气里蒸腾着快要吞没它的热气。列车开动的时候,右边的窗户被列车员打开,清凉凛冽的夜风呼啦一下子倒灌进来,以不可抵挡的姿势将闷热推挤到逼仄的角落里。
遇见了一个家乡是漠河的女孩,一起聊了一些关于本地人和外地人的事情。一个地方,很难确切地说它究竟是有趣还是无趣,再有意思的地方待上几十年大概也会变得无趣,和婚姻是差不多的道理。
旅行,与其说是为了看风景,不如说是为了和各种各样的陌生人相遇。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无论好坏,我都觉得这是妙不可言的缘分。
早上10点抵达漠河,乘坐大巴前往北极村,路过天然针阔混交林,这个曾经躺在地理课本上的名词如今如此真实地呈现在我的面前,那样的美丽是“针阔混交“四个字所不能概括的,我想要称它为“奇幻森林”。
中午天气热起来的时候抵达目的地53°半国际青旅,check in,整理房间下楼,有穿着藏青色ゆかた的男孩子在抱着吉他唱歌,清爽的短发,唱简单的民谣,旁边一个骑行的大叔拿着手鼓给他打节奏,旅社养的灰色大狗温顺地躺在我的脚边,一切都是缓慢而纯粹的样子。
吃过中饭,热得不行,回房间睡觉,顺便给已经透支的手机充电,准备下午天气凉爽一些的时候再出门。
3点半,热醒,看手机,电充的差不多了,洗把脸出门。在村里漫无目的地闲逛,四处都是森林和木造建筑物,文艺青年的天堂。遇见一家不错的版画店,进去看,店主是一位50多岁的阿姨,看完画儿她又带我去参观她的菜园,非常大的一片地,茄子、豆角、番茄、西瓜、辣椒、生菜、白菜、萝卜,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生机盎然。阿姨从菜园里摘了两根新鲜的黄瓜洗给我吃,脆脆甜甜,真正的绿色食品。
我们聊了一会儿天就到了晚饭的时候,她又留我吃晚饭,我实在不好意思,付了她二十元钱,这个价钱在北极村大概就只能吃一碗面条,但是多了阿姨无论如何都不收,她说她信佛,不做亏心事。
真是一个可爱的老阿姨。
吃过晚饭,我和阿姨沿着江边骑行看风景,对岸就是俄罗斯,我们把车骑的很慢,说一些话,偶尔停下来拍照,说一些年代久远的故事,她和当地驻防士兵的故事。
漠河地处边境,大街上随处可见驻防的官兵,他们和当地的居民相处非常融洽,帮当地的老百姓干活,老百姓也会把自家园子里种的东西送给他们吃。这种人与人之间宝贵的情谊,亲眼目睹,会带给人难以言喻的微小感动和幸福。
晚上看俄罗斯皇家马戏团的演出,关于动物的那部分我不甚喜欢,后面的杂技给人震撼和感动。
10点多回到青旅,头疼欲裂,匆匆洗了个澡躺下,大概由于连续几天睡眠不足,头一直混沌疼痛,大概12点的时候,同房间的另一个女孩儿回来了,深夜仍然是兴奋的样子,从广州一路北上来到漠河,本来打算睡觉的我们不知怎么就聊了起来,从广州早茶、澳门赌场一路聊到甜咸粽子,头对着头嘻嘻笑笑,好像认识了许多年的朋友,她支着下巴笑,短发卡在眼睛上,非常非常可爱的姑娘。
凌晨2点多,我的头痛终于达到顶峰。隔壁房间的男生过来敲门邀请我们一起去看日出,广州姑娘兴奋地换了衣服出去,我由于实在支撑不住决定躺下睡觉。广州姑娘在刚才的几十分钟里一直在对我讲那个哈尔滨的学长如何温柔如何照顾人,甜蜜的少女的语气。男生来敲门的时候她几乎是跳着出去的。
很多人来漠河都是为了看极光,不过据说在漠河看到极光的机率和遇到真爱的机率是一样的,不知道是谁先说出的这句话,但我莫名觉得很浪漫。希望这个可爱的姑娘能够如愿以偿,就算看不见极光,能和喜欢的人一起牵手在这个国家最北的地方看日出,大概也是一件非常幸运而且浪漫的事。
到达漠河的第二天,8:30起床,吃过早饭,骑上自行车去森林,窄窄的小路好像没有尽头,穿行在苍翠茂密的原始森林中,万籁俱寂,阳光从叶子的缝隙间洒下,斑斑驳驳地落在各色各样小小的花朵上,闭上眼,可以嗅到松树的香气,把车子骑的飞快,塞上耳机听南拳妈妈和苏打绿,好像回到年少时光。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从密林中钻出,眼前是连排的小木屋,木屋后面就是开阔的大江和远山。把车子停在路边,脱了鞋子光脚踩到江水里面,阳光把水照的闪闪发亮,脚底可以感受到碎石的硌人和青苔的湿滑,拎着鞋子踉踉跄跄在江水里行走,找到一块大石头,就坐在上面晒太阳,方圆几十公里的地方,只有我一个人,对面是毛熊家连绵的青山,突然就好想大喊:“こんにちは、ロシア君。”
午饭和当地驻防的一位武警官兵还有他的未婚妻一起吃的,吃午饭之前还和司令员阿姨一起种了两垄菜,我浇水她撒种子,种的是菠菜和茼蒿。全部完工以后又把菜园里新摘的角瓜送一袋给派出所的警察小哥们,然后回家。
下午我们自己带着油开车出去兜风,去了观光塔和哨所,大风中一路奔驰,头发被吹得凌乱,非常痛快。
晚上,司令员阿姨做了当地的特色菜——蒸饼。包上土豆丝、鸡蛋酱还有各种园子里新摘的蔬菜吃,美味异常。吃过饭又来了一些驻防官兵,大家一起聊天吃西瓜,天黑上来的时候,我们就此别过,明天还有别的行程,所以不能再和阿姨一家待在一起了,有些感伤,互相留了联系方式,阿姨抱着我说以后一定要再来北极村,再去找她,下一次来要带上爸爸妈妈还有男朋友,我说好。
这些来自于陌生人义无反顾的善意,是我这些年来一直渴求的。这种善意需要信任、付出、牺牲并且从中感到愉悦,这几点之中最难的是信任,所有付出与牺牲的基础都是信任,坚信对方是一个同样善良的人,坚信对方值得自己去为之付出。这些都是我从这次旅行中学到的,希望以后的我也能给予别人更多的信任与善意。
回青旅的路上经过一家树皮画店,画作很神奇,全部由白桦树皮制作而成,不添加多余的颜料,基本全靠树木天然的纹理走势和一把小小的美工刀,远观既有西洋画的光影交错又有山水画的意境悠远,近看却只是一块块干枯的树皮而已。和店主聊了聊天,关于艺术和金钱,生活和命运,只有饱尝生活的心酸,长年处于困苦的生活中,才能对艺术做出合适的价值判断。
深夜,下起暴雨,响彻天地的声音,踩着桌子把窗户关上到楼下大堂去坐。安静的大堂里,只有几个男生坐在一起喝酒小声说话,我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看书,旅舍养的老狗趴在我的身边。过了一会儿店主外出回来,推门的一瞬间,水汽就扑腾着涌进来,雨水敲打在防雨窗上发出巨大的响声,男孩子们交谈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这暴雨如注中。
看到H学长的动态,他已经到达广西,决定继续南下前往越南。发消息问L这次回国要待多久,他说大概很长时间。Z小姐的新工作不甚如意,在犹豫要不要辞职,G要早起去和有关部门交涉店面消防的事情,W小姐恢复夜跑,在我儿子的学校里不遗余力地勾搭着小鲜肉。
出门去便利店买水,两个津巴布韦的男生正在用英语跟店员沟通要买什么牌子的香烟。驻防的官兵深夜依然在街上巡逻,两个从杭州骑行过来的大爷站在门口讨论明天的路线以及会不会有熊出没,儿子行方不明的树皮画画家依然站在昏黄的灯光下等待着他的下一位客人。
这些我熟悉或者陌生的人,对我来说非常珍视或者无足轻重的人,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生活着,以不向命运妥协的姿态,行走,生活,只是为了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活成自己想要活的样子。
我们,每个人,包括我自己,都是这个世界的流浪者,来去匆匆,然而这并不妨碍我们活得用力,活得漂亮,我依然记得中学时代我们常常鼓励祝福彼此的话:“要有最朴素的生活,与最遥远的梦想,即使明日天寒地冻,路远马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