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几个人的名字,想必大家都不陌生吧,他们以高超的文笔和光辉的事迹长期占据着语文课本的半壁江山,以致提到他们,那些耳熟能详的诗句和文章都信手拈来,妥妥的显示出咱也是个文化人哪。
既然都是文坛大佬,后来也都身居高位,有的还当了宰相,那还有什么恩怨呢?原来,这一切都跟宋朝的变法有关,大佬们不但才华盖世,而且各个抱负不凡,都想兼济天下拯救万民,所以,问题就来了。不是我不服你,而是老大这把交椅我觉得我坐比你合适。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先说老大欧阳修(1007),他于宋仁宗天圣八年(1030年)考中进士,后来因为参与好哥们范仲淹的庆历新政而被贬滁州,写下了那篇有名的《醉翁亭记》,后来又渐渐得到了皇帝的信任,被留在了身边做翰林学士,负责修撰史书。与宋祁同修《新唐书》,又自修《五代史记》(即《新五代史》)。
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
宝元元年(1038)的时候,砸缸小能手司马光前来应考,一举得中,但因缘巧合,他与欧阳修在出京与进京的路上总是擦肩而过,闻其名未见其人,只能神交。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到了庆历二年(1042),21岁的王安石也来参加科考了,他比较低调,考中后就申请外任去做地方官了。不过欧阳修有个学生曾巩,他跟王安石是老铁,经常在欧阳修的面前提起他的好朋友,欧阳修也就对这位青年才俊另眼相看了。
嘉佑元年(1056)的时候,三十五岁的王安石觉得自己历练的差不多了,回到了京城做官,欧阳修同一年出使契丹回来,听到王安石回京的消息,非常开心,写了一首《赠王介甫》,以李白、韩愈来勉励他。
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
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
朱门歌舞争新态,绿绮尘埃拂旧弦。
常恨闻名不相识,相逢罇酒曷留连?
王安石在收到诗后受宠若惊,立马跑去拜见了欧阳修,并且和诗一首,表达他的感慕之情:
欲传道义心犹在,强学文章力已穷。
他日若能窥孟子,终身何敢望韩公。
抠衣最出诸生后,倒屣尝倾广座中,
只恐虚名因此得,嘉篇为贶岂宜蒙。
此后俩人亦师亦友,欧阳修说王安石的文章可做天下的表率,王安石开玩笑回应称:“我要做的是为国为民的宰相,文章只不过是拿来取乐的!”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说了这么多,该小迷弟苏轼出场了。嘉祐二年(1057年)二月,欧阳修做了礼部贡举的主考官,以翰林学士身份主持进士考试。这年,父子组合苏洵、苏轼、苏辙来报道应试了,欧阳修看到苏轼应试的文章后,非常惊喜,因担心是弟子曾巩所写,为了避嫌就选拔为第二,知道是苏轼写的后高兴的说:“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出人头地的成语也出于此。
一开始他们的关系也还是不错的,毕竟欧阳修曾经向皇帝举荐过司马光和王安石,相当于是他们的伯乐。但后来,司马光官封龙图阁直学士,王安石担任度支判官,可以说腰杆硬了,渐渐开始争夺话语权了,王安石因大宋抗辽不力写了一首《明妃曲》,表达他的不满:
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湿春风鬓脚垂。
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
归来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几曾有;
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
欧阳修立即和诗二首,发表他的不同意见,企图夺回领袖地位:
汉计诚已拙,女色难自夸。
明妃去时泪,洒向枝上花。
狂风日暮起,飘泊落谁家。
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
司马光也不甘落后,也和诗一首,发表了他的看法:
传遍胡人到中土,万一佗年流乐府。
妾身生死知不归,妾意终期寤人主。
目前美丑良易知,咫尺掖庭犹可欺。
君不见白头萧太傅,被谗仰药更无疑。
声援了欧阳修的同时对王安石进行了一番规劝。
不过毕竟都是有身份的人,君子动口不动手,他们之间的斗争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文人之间的互掐,私下的交情还是不错的,经常一块喝酒唱曲拉家常是常有的事。熙宁三年(1070年),王安石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同宰相。熙宁四年的时候,欧阳修还写了一篇《贺王相公拜相启》,对王安石当宰相表示了由衷的祝贺。但另一个人司马光就不那么爽快了。
人生只若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用牛夫人的话说就是“以前陪人家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新人换旧人了,就叫人家牛夫人。”王安石当宰相后,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实行青苗法、方田均税法、免疫法等,他主张“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而司马光则主张带头减俸,以开源节流的方式解决国家的财政拮据。
因私交不错,司马光刚开始以写信的方式来劝阻王安石,连写三封,到最后一封的时候,王安石不但没回,还把司马光的信念给其他人听,并且写了一封言辞激烈的《答司马谏议书》表达自己坚决改革的决心,这下彻底惹怒了好基友司马光,两人开始了巅峰对决。
司马光上书宋神宗:“一日不罢黜新法,一日不在朝为官,冰炭岂能同炉?”王安石知道后非常愤慨,既然不能同炉,那就离的更远一点,直接将司马光发配到了战争前线陕西永兴。后来,司马光干脆挂冠辞官,声称“决口不论时事”,回到西都洛阳专心去写《资治通鉴》了。
此时欧阳修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作为保守党一派,他也成了变法改革的阻碍。在经过几次斡旋后,欧阳修自感无力劝阻,因而申请致仕回家养老了。看着自己尊敬的老师也不被待见了,小迷弟苏轼开始按捺不住,三次上书皇帝批评王安石变法,遭到了变法派的强烈反击,苏轼无奈只好自请出京,去杭州和“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湖为伴了。
欧阳修非常喜欢苏轼,他评价苏轼说:“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在京的时候经常邀请苏轼游玩,有一次,苏轼去欧阳修家做客,欧阳修指着窗外的柳树对苏轼说:“墙边柳,枕边妻,无叶不青,无夜不亲。”要求苏轼对出下联,苏轼看着笼子里的鸟立即说:“笼中鸟,仓中谷,有架必跳,有价必粜。”惹的欧阳修哈哈大笑。后来,还将自己的孙女嫁给了苏轼的二儿子,成了亲家。
外任期间,苏轼看到青苗法给人民带来的灾难,又上书进谏,奈何还是不被重视,王安石因此评价他说:“华才诚无用,有吏材则能治人。”
所幸苏轼天生阔达,既然不受重视,那就寄情山水,多做点实事吧。后来又去密州做官,写下了那首很有名的《江城子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
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
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王安石虽然铁腕治国,但还是经不住保守势力的一次次反击,终于在熙宁九年(1076年)因病请辞,再也不想做这个费力不讨好的宰相了,回到故乡开始隐居。即使这样,也没改变他不畏强权的决心。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元丰二年(1079)三月,苏轼由徐州调任湖州,写了一封感谢皇帝的奏折,没想到却引发了杀身之祸,制造了宋朝历史上有名的“乌台诗案”,司马光、欧阳修都被牵连。
眼见人头落地,这时远在钟山的王安石向皇帝投了关键的一票反对票,“岂有圣世而杀才士乎?”看来还是友情可贵啊,苏轼因此没被杀头而贬去了黄州。到黄州后,他就近去看望了赋闲在家的王安石,两人同游钟山,畅谈时事,冰释前嫌。王安石还写了一首诗《北山》:
北山输绿涨横玻,直堑回塘滟滟时。
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
苏轼也更加了解王安石的为人,后来他逢人就称赞王安石说:“不知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在黄州期间,苏轼在游览景色的时候,想起了老师欧阳修,写下《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表达对老师欧阳修的思念。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
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
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
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
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
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王安石变法期间,一脚踢开了好基友司马光,外任了苏轼,没想到这俩人却在患难之中惺惺相惜起来。早在京城期间,司马光作为苏轼的上司,就曾为苏轼的母亲写过墓志铭,也曾经在皇帝面前为苏轼苏辙兄弟说过话,所以他们也是有一定的感情基础的。
苏轼在密州的时候,修建了一座超然台,由他的弟弟苏辙写了一篇《超然台赋》,他自己写了一篇《超然台记》,这些作品连同苏轼的其它诗作传到司马光手里。熙宁十年苏拭任徐州太守前夕,收到了司马光写的《超然台诗寄子瞻学士》,诗中称颂苏轼:
使君仁知心,
济以忠义胆,
婴儿手自抚,
猛虎须可搅。
出牧为龚黄,
廷议乃陵黯,
万钟何所加,
儋石何所减。.
为了回报司马光,苏轼一到徐州,就给司马光回了一首《司马君实独乐园》:
青山在屋上,流水在屋下。
中有五亩园,花竹秀而野。
花香袭杖屦,竹色侵盏斝。
樽酒乐余春,棋局消长夏。
洛阳古多士,风俗犹尔雅。
先生卧不出,冠盖倾洛社。
虽云与众乐,中有独乐者。
才全德不形,所贵知我寡。
不仅高度赞扬了司马光在洛阳买的豪宅,还说“儿童诵君实,走卒知司马。”天下的人都知道司马光的名气,劝他出山参与政治,造福百姓,嘲笑他“抚掌笑先生,年来效喑哑。”这首诗在乌台诗案中也被当做证据,司马光因此也收到牵连,被罚铜二十斤。苏轼大难不死贬去黄州后,写信给司马光表达自己的内疚之情。
然而,人生总是也无风雨也无晴。元丰八年(1085年),神宗去世,宋哲宗赵煦即位,改元元祐,由太皇太后高氏垂帘听政。高太后在神宗时就强烈反对变法,等到自己听政后,立即起用司马光为相。司马光怎能忘了这位患难兄弟呢,到任一年内便火箭式提拔苏轼,让他回朝做了中书舍人、翰林学士。
原以为这下苦尽甘来,好兄弟可以共扶明主匡治天下了,问题又来了。元祐元年,司马光全面叫停新法,但苏轼却认为新法有利有弊,不应当一刀切,两人常常因为这件事争的面红耳赤,互不相让。苏轼曾经在散朝后气的大骂:“司马牛,司马牛。”而远在金陵的王安石听到新法被废的消息后气的发疯,半年后就一命呜呼了。
苏轼因为与司马光政见不合,又受到了保守党派的攻击,无奈之下又自请出京,去杭州做知州了。比不过当官还比不过写诗吗?大文豪信手拈来,写了一首回文诗:
《菩萨蛮回文夏闺怨》
柳庭风静人眠昼,昼眠人静风庭柳。
香汗薄衫凉,凉衫薄汗香。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
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
司马光在担任宰相一年多之后,也因为在无穷无尽的党争中心力交瘁而死。而为他写祭文的事自然落到了苏轼头上,他在《祭司马君实》中很公允的评价了司马光历任四朝的功绩,又在《安葬祭文》中说司马光“明高当世,行满天下”,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纵观四人一生的事迹和交往,欧阳修于他们来说是老师与伯乐,充当了领路人,恩深怨也浅。他们之间的恩怨,其实也是在国家大义与个人原则方面都棱角分明,坚持自己的主张,并非私人恩怨。四人中,苏轼年龄最小,所受人生波折也最多,但他却能一概豁达面对,“为米折腰,因酒弃家,口体交相累”而毫无怨言,在三位故去后为他们撰写墓志,前往吊唁。真正的领悟到了“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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