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与苏东坡,两个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起的词,尤其是如果说到杭州,苏东坡是不得不提的。在杭州,有苏东坡纪念馆、东坡路、苏堤,还有几乎每家菜馆都会做的东坡肉。杭州人看来对苏东坡是真爱。
不奇怪,苏轼与杭州也是很有缘,曾经两次被调往杭州任职,一次通判一次知州,干的都是管辖治理的实事,加上这么一个大文豪入驻,吸引了多少作家文人前来荟聚,这个城市的文化氛围一下子热闹了起来,苏轼本身又是那种豪爽大方自带路人缘的类型,别说杭州了,去哪里可能都是偶像般的待遇吧。
苏轼第一次来到杭州上任,是在熙宁四年(1071年),那年他36岁。从朝中被派往杭州的苏轼其实内心是郁闷的。因为反对王安石变法,陷入了斗争漩涡,无奈申请外任,避开是非。一路上还是忍不住会担心自己的未来前途,不知一身的政治抱负还能不能实现。
心情不大好的苏轼在那年冬天到达杭州。这个当时的繁华大都会,风景秀丽,商业发达,游人如织,笙歌阵阵。神宗对苏轼还是不错的,派往这个热闹富庶之地,也算是个美差了。
这次在杭州一任就是三年。除了日常公差,苏轼的业余生活也是相当的丰富。游遍全城自然不在话下,逢年过节各种文娱活动不能错过,同僚游宴是少不了的,当然也有属于自己独处的时间。到底都是什么呢,让苏轼对杭州念念不忘,即使多年以后在别处,也还会借诗怀念。
拜访名僧古刹
苏轼生长在一个佛教气氛十分浓厚的家庭,母亲程夫人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在家里藏有十六罗汉像,每天都要摆设贡品,诚心礼佛,而且心性善良。苏轼小时候,家里的庭院竹柏丛生,杂花满树,引来许多鸟雀栖息和筑巢,程夫人禁止家人捕鸟取卵,他家的鸟儿于是越来越多,巢越筑越低,苏轼和他的小伙伴们直接在一旁围观投食,也不带怕的。
父亲苏洵喜爱与名僧交游,曾经在老家捐钱塑菩萨像。苏轼在这样的家庭耳濡目染,少年时代开始阅读佛书。后来随着生活阅历的丰富,愈加体会到生命的无常 ,对佛学的兴趣日益浓厚。
杭州不仅有繁华热闹的一面,也有隐匿湖山的古刹高僧。在来到杭州之前,苏轼就从老师欧阳修口中听过杭州有一名僧惠勤。说他长于写诗,有着很高的文学素养,当时就住持西湖之上的孤山寺,寺中还有另一位著名的诗僧惠思。苏轼初到杭州,稍稍安顿下来就启程前去拜访两位高僧。
那时36岁的苏轼说自己“年来渐识幽居味,思与高人对榻论”。杭州寺庙多,名僧也多。偶尔独自一人穿山越岭,入寺参禅,焚一炉清香,捧一壶山泉紫笋名茶,静听山林轻籁,黄昏在松间竹畔间漫步,到夜深人静时,与一二知己相偕于石桥之上,清谈佛理禅心。这样清静的体验,当然让苏轼不时放下政务和杂事也要入山一番了。
游湖观潮赏花
西湖的美世人皆知,来杭州的人怎么能错过。苏轼任职的杭州府衙又恰好在紧靠西湖南边的凤凰山麓,这地段,游湖就是出个门的事儿。天气好的时候,干脆把办公桌搬到湖边,一边欣赏美景,一边处理公务。人家把日子过成诗,他苏东坡这是连班都给上成了诗。
没办法,西湖太美了。不仅美,而且美的一年四季都不一样,也难怪给了苏轼很多的创作灵感。著名的《饮湖上初晴后雨》就写于这段时间,正是那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让西湖以一个温婉女子的形象出现,直到今天仍然影响着很多人对于西湖的想象。
那时候的杭州人民,每到中秋时节都要集中参与一项重大事件,那就是钱塘江观潮。原本就喜欢雄壮奇观的苏轼来到这里,当然不会放过。预先定下最佳观潮位,到了八月十五这一天,与同事们一起,坐观浪潮汹涌和弄潮少年的表演。弄潮就是古代的冲浪,他们高举小红旗,齐声唱着小曲,出没于浪潮之间。苏轼被大景感动,写下了“万人鼓噪慑吴侬,犹是浮江老阿童。欲识潮头高几许,越山浑在浪花中。”
八月观潮,春日赏花,富庶的杭州人民总是有那么丰富的业余生活。杭州有座吉祥寺,寺地广袤,种了上千株不同品种的牡丹,一到春天,花开繁盛,十分动人。熙宁五年,在来到杭州后的第一个三月,苏轼陪同知州前往吉祥寺,赏花摆酒作乐。丝竹声声,香风阵阵,吸引了无数游客前往。有人带来了自家种的牡丹,用丝绸彩篮装饰,与吉祥寺牡丹斗艳,有人举杯痛饮,有人把牡丹插在了头上襟前。忘情的游客负责花会狂欢,苏轼负责吟诗作笑:“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醉归扶路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好和谐的官民关系。
治理民生
观潮赏花是很惬意,可毕竟不是天天有。别忘了苏轼来杭州是来做通判的,也就是协助知州掌管一方水土。别看杭州在当时一派繁华都市的样子,但其实当地人民特别是农民阶层都曾因为自然灾害、基础设施和变法实施不当等吃了不少苦。
杭州原本是钱塘江潮水冲击成的一块陆地,当初水质苦涩,难以下咽,唐朝的李泌担任杭州刺史时,曾经建造六口大井,分布在城区各处,引西湖淡水供全城饮用,后来白居易担任刺史,进一步治理西湖,疏浚六井。然而随着年岁渐久,六井也慢慢淤塞废置,饮水又一次成为了杭州人的生活难题。
熙宁五年秋天,苏轼和知州陈襄找来两位精通水利的僧人主持修复六井,实地考察,挖沟换砖,修补罅漏,使六口大井重新焕发生机,解决了吃水的问题。
当时王安石变法正全面展开。新法从国家利益出发,以富国强兵为目标,不可避免的需要扩大对下层人民的盘剥。然后这个弊端又因为官僚机构的腐败,在实际推行过程中变本加厉。苏轼本来就因为反对变法而离京外任,现在身在民间,更是亲眼看到大众在天灾和新政夹击下的生活惨状,这就让他更加感到悲愤。在这段时间里,苏轼写了很多反映民间疾苦,同时讽刺新法的诗句。也就是这些作品,成为了后来被人陷害“谤讪朝政”的证据。但如果让他隐忍不言,漠然坐视,那就不是苏轼了。
开始写词
担着豪放派大词人的称号,苏东坡为我们从小到大的语文课本奉献了太多经典词作。一般人总能背出几句大江东去,浪淘尽,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吧。如果告诉你我们在课本上读到的苏轼词作,都是在他38岁以后才创作的呢。是真的,其实苏轼并不是一开始就写词的。在早期,他的作品以诗文为主。直到熙宁六年(通判杭州第二年)以前,在苏轼的作品中几乎是没有词的影子。
这也是有原因的。词这种形式,当初就是配合音乐的演唱而产生,后来慢慢成为文人在歌筵酒席上娱乐的文艺形式。也就是说,最初词的本质就是一种娱乐消遣,特点是用精致的语言描写男女之思和伤春怨别。
在苏轼的少年时期和初入仕途的前十年,在他心里占据着主导地位的,都是拯世济时的理想和治国安邦的大计,所以虽然宋朝词风繁荣,但苏轼并没有太多作词的机会和心情。到了杭州就不同了,杭州是什么地方?江南宝地,文风荟萃。加上做地方官闲暇时间多了,可以愉快的游山玩水,参加各种花酒筵席,身边流连的不乏词届高手。有这样的环境和群体影响,苏轼也就很自然的在词坛正式出道了。
虽然起步晚了点,但苏轼一开始写词,就立志当个不一样的词人。他不走传统婉约词句的老路子,而是在词里融入诗的意境和笔法,题材上也不再受限于爱情和闺怨。你们写风花雪月、男欢女爱,我偏写豪言壮志和家国情怀。不过呢虽说苏轼是豪放词的先驱,但不代表人家不会写婉约词啊,看看这首贺新郎:
乳燕飞华屋。
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
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
渐困倚,孤眠清熟。
帘外谁来推绣户,枉叫人,梦断瑶台曲。
又却是,风敲竹。
熙宁七年六月,与苏轼共事两年多的杭州知州陈襄即将任满离开。公务上理念一致,私下里情趣相投,苏轼和陈襄可以说很合拍了。这几年一起处理民事政务,携手相游杭州,两人感情越发深厚。陈襄将走,苏轼先后为他写下了一系列的送别词。
使君能得几回来?便使樽前醉倒更徘徊。
《虞美人.有美堂赠述古》
秋风湖上萧萧雨,使君欲去还留住。
今日漫留君,明朝愁杀人。
《菩萨蛮.西湖送述古》
今夜残灯斜照处,荧荧:
秋雨晴时泪不晴。
《南乡子.送述古》
述古是陈襄的字。一送再送,看得出是真的不舍得。
带走朝云
朝云是谁,了解苏轼的人都知道吧。在苏轼的伴侣当中,可以说朝云是最懂他的人。说来杭州真是苏轼的幸运地,不仅生活悠闲工作顺利,还捡到了一个爱他懂他追随他的朝云。
如果按年龄算,苏轼大朝云26岁,朝云甚至比苏轼的长子苏迈还要小三岁,进入苏家时,朝云只有12岁,应该是以歌舞伎的身份了。后来朝云生下幼子,已经是九年后的事情。一直到后来苏轼几度被贬,辗转各地,朝云都一直陪在身边没离开过。
从一个歌舞班的姑娘进入到苏家,敢于说苏大学士一肚子不合时宜,朝云一定是个可爱的人吧。但命运偏偏弄人,朝云所生的幼子苏遁,不到两岁就不幸夭折。苏遁出生时,苏轼已经年近五十。经历过人世沉浮的他,曾为最小的儿子写下一首洗儿戏作: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这个孩子如果顺利长大的话,至少会比他的哥哥们更快乐一点吧。
朝云三十四岁的时候,在惠州染上时疫去世,就葬在惠州的西湖边。在苏轼撰写的墓志铭中,用了“敏而好义”来形容她。一个能歌善舞,聪敏而重义的宋朝女子。
我总觉得朝云应该是有几分像苏轼的结发妻子王弗。王弗通晓诗书,十六岁嫁入苏府。传说在苏轼见访客的时候,她就常立在屏风后面倾听,而后告诉苏轼她对其人性情为人的看法,苏轼吧待人憨直无戒心,王弗就充当他的贤内助,苏轼读书,她就在旁陪伴。这种默契也许是在王弗早逝后,作为继室嫁与苏轼的王闰之所不具备的。上天带走了王弗,又给了他一个王朝云。杭州果然是个好地方。
今天的故事就讲到这里。在苏轼的政治生涯中,曾经有两次外任杭州,后来第二次是在元祐四年(1089年)苏轼54岁,担任知州。下一次的故事以后有机会再说。
本篇参考文献
《苏轼传》王水照 崔铭
《苏轼选集》王水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