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梁朝伟在《花样年华》里,面对着吴哥窟的一个树洞诉说心思,然后用草将树洞封上,树洞瞬间成为了文艺和小清新的代名词。任何一位穿着麻布裙子、球鞋、留着长发的女生,或者任何一位想要成为穿么抹布裙子、球鞋、留着长发的女生的女生,大概都在寻找这么一个专属的树洞。不过这样一个低矮的(不然怎么够得着)、大小适中的(不然怎么显示逼格)、还得有点私密的(那么容易发现城市园林部门基本上不会允许它存在)的树洞,几乎绝迹在都市里。如果非要在郊野的地方寻到一个符合标准的树洞,大概也会是众人在教堂里的忏悔室,得分享和共用。
我小时候倒经常拜访一个树洞,并且一度认为它是我的私人领地。但这种意识在我偷偷放在里面的玻璃滚珠(大部分是赢来的)不翼而飞之后就结束了。它不称职地担任了我5天的保险柜。但“秘密”终究没能被守住,无论是在洞里,还是在心里。
更多的时候我会去海边。对孩子来说,15分钟也不算很漫长,两条腿甩开了走,一会儿就能闻到北方海边那种狠狠的咸湿味。那时的海还算干净,无论大小潮都有不少的人的赶海。赶的人大多精力不集中,仿佛只是为了散散步,偶尔才俯下身子挠挠沙滩,跟挠痒痒似的。即使这样,回转的时候,每人几乎都能提着一小袋蛤蜊、海带或者海青菜。没人争抢,这片海向来公平,每人不多不少,刚够一两道小菜,给餐桌加点水淋淋的鲜味。
有心事的少年,都跑去远离沙滩的礁石丛了。那是沿海的丘陵深入大海腹地的一个突起。也许只有怀有执念的少年会寻到悬崖底的那条小路,一路攀上爬下地跑到最远处的礁石那儿。远离人声,但是风浪更大。阳光曝晒的日子里,那块最前沿的礁石都总是湿湿的。
我几乎整个少年时代的秘密全部都倒到那片海里去了。跟树洞不同,几乎每个人都可以把海当成自己的私密领地。它足够广大,足够沉默,并且足够多变,多变到任何的风浪都可能是一种情绪,即使那种情绪难以形容,但总能搭上你心里敏感的那道扣儿,严丝合缝。
直到现在,每逢到海边出差,心里总是有一丝放松的,就像是要会会老朋友。清晨或者傍晚,总之拣人少的时候到海边走走。并不想要回想往事,很多的秘密也都消解到记不起来了,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也过了那个一定要将秘密托付给谁的年纪了。只是海浪和海风,还是心里的抚慰。尽管海的颜色,禀赋,各地不同,但对于曾经将自己所有的隐秘内心交给海洋的人,它始终是同一片海。身在大洋彼岸,那些曾经的倾诉也仿佛就在身边。至于那个树洞,我偶尔埋怨一下它让我损失了67颗彪炳战绩的玻璃弹珠儿,剩下的就是回家的时候想起来,晃过去看看,就像去看一个稀松平常的景点一样。
以下是各地的海,但对于倾诉来说,它们始终属于同一片海,和家乡的那片是一样的,共享我们所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