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寄情山水之外,笔者更喜欢曲径通幽的庭院,鸡鸣犬吠的农舍。感谢父母把我生在农村,八岁以前的时光都在大自然中放养。对小河、老牛、黄犬、庭院以及养蜂、猎兔这些田园风光和有趣的往事念念不忘,让我的心保有一片精神家园。
人人都有一颗浪迹天涯的心。对于远方的浪子、行吟的诗人、匆匆的过客、孤单的流浪者来说,家园是一种奢望。羁旅中的客栈,灯光昏黄的人家,远处的几声犬吠和孩子的欢笑,激发几许温情和期望,让游子驻足停留,心绪难平。
本文即是一个北海道乡村的爱情故事。
1.雨夜初相识
北海道根钏,小农场主武宫次郎因病去世,撇下妻子民子和四岁的儿子武志相依为命。次郎心疼孤儿寡母,临终前,叮嘱民子把农场卖了,还清欠款,去城里生活。
北海道漫长的冬季,农场繁重的劳作,对于一个柔弱的女人来说,委实不易。民子的娘家人和婆婆都劝她早点把农场卖掉。
民子是个要强的女人,嘴上说卖掉农场,心里却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保住农场,把这个家撑起来。如今武志已经七岁,农场还在,过度的劳累却让民子感到力不从心。
喂牛、挤奶、清理牛棚、捯饬那二十七亩土地、照顾武志起居上学、与牛奶收购商讨价还价,忙的脚不沾地,还得防备牛皮膏药一样的追求者。三年的寡居生活,民子变得有些憔悴、急躁,北海道的寒风在她脸上雕出风霜之色。
早春的傍晚,花母牛即将生产,民子在牛棚和堂屋之间不停往返,忙忙碌碌。
武志腰间挂着一把木刀,开心地跟着妈妈跑来跑去。
晚上,突降起冰冷的春雨。民子在牛棚照看待产的花牛。害怕闪电的武志抱着木刀,披着爸爸的毛衣,一个人呆在屋里,望着昏黄的煤油灯出神。
雨声忽远忽近,忽大忽小,院子里的气灯也忽明忽暗。
喂完牛,民子冒着雨往堂屋走,猛然发现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站在仓库门口避雨。民子故作镇静,心里却吓了一跳,连忙跑回屋,栓上门,手抚着胸口,半天不能平静。
武志看到妈妈惊恐的样子,担心地望着她。正准备吃晚饭,门砰砰砰地响起来。
民子和武志紧张地对望,敲门声再次响起,民子放下碗,想了想,谨慎地把门打开一道缝。
那个避雨的男人站在门口:“这么晚打扰您,真对不起。雨太大,能不能让我在这里呆一晚上,牛棚或房檐下都行,拜托了!”
民子惴惴地打量了一下那男人,感觉不像个坏人。可是最近的邻居房枝家,离这里也有二三百米远,心里觉得不踏实。武志看着妈妈为难的样子,紧紧地握住木刀,警惕地盯着那个不速之客。
男人见民子面露难色,鞠了个躬:“打扰了,夫人,我这就走。”说着,转身离去。
民子扒了两口饭,觉得心里过不去,披上雨衣,追了出去。武志好奇地从窗户朝外张望着,一个闪电亮起,映着武志惊恐不安的眼睛。
门吱呀一声,民子一边脱雨衣一边抱怨:“这么晚跑来借宿,真服气了!武志,你把厨房里的菜刀全都藏进壁橱里去!”民子边叹气,边打开柜橱,翻找着衣物。
那个男人进了仓库,立即脱了湿透的上衣,光着膀子,麻利地拾掇自己的窝。屋里突然投进亮光,民子端着煤油灯,抱着旧毯子站在门口。
昏暗的光晕,衬出那个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孔武有力的身板。民子不好意思地放下灯和毯子:“这些东西请您用吧。”
民子逃跑似的转身走开了。
男人把湿了的衣服挂起来,从提包里拿出满是皱摺的衬衣换上,披着毯子,把手贴在煤油灯罩上取暖。
雨耐心地下着。
一会,仓库门又被打开,武志端着盘子怯怯地走进来,一大碗冒着热气的面汤和一个大饭团让清冷的仓库里有了家的感觉。
“我妈妈让送过来的。”武志放下盘子转身就走。
男人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武志躲在门口露出半边脸偷偷地看着,突然一个闪电袭来,武志吓得连忙闭上眼睛。
这是个不平静的夜。从小缺少父亲陪伴,胆子很小的武志,辗转反侧,好一阵子才睡着。
雨渐渐地小了。
夜里,武志突然被叫喊声惊醒,睁眼一看,妈妈不在身边。武志吓了一跳,披上棉袄就往外跑,又想起来什么,连忙又回来拿上木刀。
气灯把牛棚照得亮如白昼。花母牛转来转去,不时暴跳。那个男人熟练地引导着母牛。民子则不时拍着牛背,大声地叫喊鼓励。母牛臀部不断往外流着羊水,小牛犊马上就要降生了。
清晨,农场浴在明亮的晨光中,喜鹊的叫声穿过炊烟,在院子里回旋。
刚出生的小牛犊步履蹒跚,好奇地望着这个世界。武志爱怜地抚摸着它的小脑袋。
民子开心地回过头来对那个男人说:“真不容易啊,这里一直生牤牛,难得这次是个小乳牛呢!”
男子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孩子和牛犊,没料想民子象熟人一样对自己说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嗯。”
吃过早饭,男人坐在屋檐下饮茶,望着起伏的远山,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民子在给武志准备上学的用具,偶尔望一眼那个男人。
男子站起身,“谢谢您的招待,让您费心了!”
“别客气,我还得谢谢您帮忙接产呐。”
男人提起包鞠了一躬,大步走出门外。
北海道早春的清晨,寒气依然逼人。
”叔叔——!”身后传来孩子的叫声。男子回头一看,武志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雪白的信封。
“妈妈让我把这个交给你。”男人接过信封一看,里面装着两张一千日元的钞票。
他把信封还给武志,摸了摸男孩的头:”叔叔不要。”
“我妈让我一定交给你的呀!”武志着急了。
他只好接过信封,有点不好意思地放进口袋。两人并排走着。
“小家伙,怎么没看到你爸爸啊?”
武志不吱声。
“去哪儿了?”
“死了。”说完,武志快步追上他的小伙伴。
男人驻足,目送着武志走在阳光里,随即拐向另一条岔道,甩开大步向远方走去。
2.夏日又逢君
北海道美丽多姿的夏天终于到来了。
西边山势平缓的群山之间,鄂霍次克海蓝光闪闪。近处的丘陵,覆盖着厚厚的草坪、点缀着摇曳的野花,象音乐一样起伏跳动。
那个男人,背着上次的旅行包,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沿着铁路低头往前走着。
一条小河与铁路擦肩而过,欢呼雀跃着奔向远方,似乎要去赴一个甜蜜的约定。
那男人走得倦了,被水声吸引,下了路基,掬起一捧清水,一泓凉意从口中降到心底。一片叶子随水漂浮前行,男人看得痴了,久久不愿起身。
民子开着拖拉机,正把干草运到牛棚外边的草堆。邻居房枝的女儿阿雅,骑着自行车与民子开心地打招呼。
武志在牛棚堆满干草的阁楼上看漫画,从阁楼窗户望下去,一个高个子男人与阿雅迎面走过。那人慢慢朝家这边走来,武志想起来,是上次那个给母牛接生的人。
男人在家门口停下,犹豫了一下,走进了院子。小黄狗在他脚下跑来跑去,吠叫不止,似乎不欢迎他的到来。
武志从阁楼地板的一个大窟窿往下观望。民子戴着围裙,穿着靴子,正给一排奶牛的食槽添料。男人走过来,站在身后端详着。武志轻轻举起弹弓瞄准那个男人。
民子麻利地投放,拌匀。靴子和工作服掩不住她修长的身姿,蓝色的头巾更让她风姿绰约。专注着手里的活计,好一会,才感觉身后有人,转头一看,原来是他。
民子吓了一跳,随即绽开笑容:“啊!是你呀,上回多蒙您……”
男子:“上次多承关照。”
民子:“哪里,你帮了我大忙了。”
男子看着牛棚里堆积很厚的牛粪。民子有些不好意思:“就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不大利索。……您来这边儿有什么事吗?”
男子:“哦!”
民子热情地招待他:“喝杯茶吧。我马上收工。”
男人抬头,看到天花板窟窿后一个拿着弹弓的男孩。黑豆一样的眼睛怯怯地往下看着。武志连忙把头缩了回去。男人不易察觉地笑了。
堂屋屋檐下,那男人坐在一把粗糙的木椅上喝茶。武志牵着心爱的母马尤卡,一边溜马一边打量那个男子。
“哞——”奶牛悠然自得地叫着。
民子从屋里出来添茶。
男子望着远方的群山:“真是个好地方啊!”
“六、七、八月份最好。一进九月就开始凉啦,十月就得生炉子,一直生到第二年五月,北海道的冬天实在太长了!”
凉爽的风微微地吹着,武志正宣示主权似的喝斥着他的“战马”。
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对民子说:“太太,我能在您这儿打几天短工吗?”
民子吃了一惊,眨着眼睛,望着那男人。
“我这里倒是缺人手,不过按规矩雇人要通过农会,而且我这里和别人家不一样,是小农户,付不起太高的工资……。”
“只要管饭就好,工资您看着给就行。”男人拿着茶杯,认真地鞠了个躬。
民子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晚上,仓库里,煤油灯放射着幽静昏黄的光,男子和上次一样,闷着头拾掇他的窝。
武志端着餐盘进来:“妈妈让我问问你叫什么名子?”
男子一声不响接过餐盘:“我叫田岛耕作,你呢,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子?”
“武志。”
“怎么写?”
“武士的武,志气的志。”
“名字不错嘛!”
耕作坐在托盘前,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武志呆呆地望着这个体型庞大,吃饭充满力度的大人。耕作走了一路,饿极,正大快朵颐,察觉那小男孩还没走,便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武志一溜烟地跑掉了。
武志跑进屋,妈妈正摆桌子,准备吃饭。
“把门锁好!”民子叮嘱他。
“他说他叫什么名字?”
武志努力地回忆着。
“你没问他名字吗?乖乖”
“问啦。”
“叫什么?”
“忘啦。”
“服气,吃吧。”
“还不如拒绝他好呢。要是个半工半读的学生,妈妈还是愿意的。可是那个人不知为什么,总让人有点不放心。你盯着他点儿,有什么情况赶紧来告诉妈妈。”
“嗯。知道了。”
娘俩安静地吃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是那样寂寞沉静的晚餐。
3.夕阳晚归人
布谷声声,爽人心脾。早晨,天蒙蒙亮,民子梳洗完毕,素面朝天,穿着工作服,踩着靴子,象往常一样往牛棚走去。
耕作脖子上挂了一块白毛巾,已先于雇主忙起来。他把挤奶器挨个装在牛乳上,接着,一车一车往外出牛粪,民子则用小桶给牛犊喂奶。
明媚的早晨,厨房里热气腾腾。民子一边往碗里盛汤一边对正在刷牙的武志说:“乖乖,叔叔在外面,把这个端绐他。这个人真怪,在屋里吃多省事,偏要在外面。”
中午,民子教耕作操作收割机,牧草一片一片快速地被收割捆装。民子站在“突突突”的拖拉机上,指点着各处,向耕作介绍情况。
耕作推着手推车,收拾散在院子各处的垃圾。武志跟在后面往车里扔垃圾。
老邻居房枝过来串门,两人远远望着忙个不停的耕作:“他的老婆孩子呢?”
民子:“他什么都不说。”
房枝:“那么壮实的一个男子汉,在这里只要给饭吃就行,肯定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嘛。你胆子也够大的,孤儿寡母,不害怕那?”
“胆子不大,农场早维持不下去了。没事,多注意就行了。”
耕作推着车走过来,房枝笑着与他寒喧:“您辛苦啦。您来了可帮了民子大忙啦!”
耕作有礼貌地点了点头走开了。
耕作牵着武志的马,来到离农场不远处的一条小河,一边吆喝着一边给马刷洗。武志和阿雅在一旁玩耍。枣红马愉快地打着响鼻,嘶鸣着。
夕阳的余晖照得西天一片火红。耕作把武志和阿雅抱上马,牵着缰绳往回走,一路欢声笑语。
民子提着满满的一桶牛奶,挨个喂着小牛犊。听到孩子们的声音,抬头一看。三人一马,沐浴着夕阳的余晖,象一幅移动的剪影,正向着自己走来。
民子望着这副光景出神。
夏天,仓库里的蚊子让耕作不堪其扰。点起一堆松树叶子,想把蚊子熏死,却被烟火呛得涕泪交流。
民子看到仓库冒烟,连忙推门进来:“哎呀!这是怎么啦!”
“我想熏熏蚊子,打扰了。”
”都怪我早没想到这点,我正好把蚊香拿来了。”说着递给耕作一盒蚊香。
“这是睡衣和工作服,我丈夫没有你这么高,也许穿着不合身。”说着又把一叠农服递过来,脸上透着一丝害羞。
耕作行礼道谢,把衣服接过去。
“有要洗的衣服请别客气,交给我就行,反正我也要洗衣服。”
“好的,让您费心了!”耕作连连道谢。
民子欲言又止,但还是问道:“上次谈到的工资问题,您说随便给点就行,这反倒使我为难,就是少也得有个数呀。”
“我说的是实话,夫人,多少都行。”
“那好吧,每周体息一天……”
“我用不着休息,夫人。”
民子呆呆地望着侧脸回话的耕作:“敢情便宜都让我占啦。您能告诉我您为什么这样……什么原因到这里来的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对不起,请您不必问啦,那和您没有关系。”
民子生气又不解地望着垂头侧脸的耕作,粗声道:“请休息吧!”说完便走了出去。
耕作跪在黑影中,久久未动。
4.英雄再出手
院子里的木栅栏,年久失修,歪歪扭扭,漏洞百出。耕作奋力把旧的木桩子拔出来。再用铁锹挖出深洞,把新木桩子用大锤牢牢地钉进去,忙得汗流浃背。
一部崭新的小型客货车鸣着喇叭,在院门前斜着停了下来。车身上写着“北海风味,鄂霍次克”的字样。盒饭店老板虻田戴着黑超,提着一盒四喜饭从车里出来,甩着罗圈腿叫道:“太太,太太。”
民子很不高兴地从牛棚走出来。
虻田贼头贼脑地把牛棚扫视一番:“你真是太累了。那么瘦弱的身体,照料这么多的牛就够戗的啦,还得割草、种地,那怎么行呢?一个人干实在太累啦。”
民子沉默不语。
虻田见周围没有人,便往民子身旁凑:“农会五十岚先生把你的答复告诉了我,我来是恳请你改变想法的。”
民子挑了挑眼睛,依旧沉默。
“你丈夫出殡那天,我绐你们家送盒饭,一眼就相中你了,神魂颠倒的,天天想着你。我是个直爽人,坦白地说,我交过各种各样的女人。我是个单身汉,这你也能理解是吧?但自从向你提出这事以后,我马上就停止和她们接触了。我不骗你,真的!”
耕作透过牛棚里间的门,看着外边的动静。
“像你这样漂亮的美人,从早到晚在这种寂寞的地方,一个劲地劳动,人都晒黑了。这怎么能行啊!我得关心关心你啊!”
说着,一把握住民子的手,民子用力甩开。
“你就那样讨厌我吗?”
“请你以后别到我家来!”
“你越冷漠,我就越爱你。民子,嫁给我吧,嫁给我,盒饭店就是你的了!”
那家伙突然扑上来抱住民子。民子拼命挣脱,打了他一个嘴巴。两人撕扯起来。民子抄起一根棍子向虻田猛打。
“呀,好疼!你这娘们!”虻田抱着头钻进车里,“你再好好想想,我会再来的。”一溜烟驾车跑了。
民子提着棍子,气得脸色煞白。
耕作走到她身后:“不要紧吧?”
“你看到啦……?既然看到为什么不来帮忙?”
“我以为是你亲近的人呢。”
“亲近的人?——我会和那号人亲近,真亏你想得出来!”说完扭头就疾步向堂屋走去。
耕作有点尴尬,转身回到牛棚。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下去,虻田有段时间没有再来。
一个凉风送爽的下午,耕作把浸在水桶里的毛巾取出拧干,给即将临产的母牛擦身子。汽车引擎的声音传了过来,戴着黑超,穿着廉价高尔夫球衣的虻田从车里走出来。抱着一只箱子,向堂屋走去。
正在打盹的民子被开门的声音惊醒,惊慌地坐起来。
“哎呀!把你吵醒了,上次是我不好,太心急了,对不起啦。我给你买了新鲜螃蟹和苋菜,等会儿你放在冰箱里吧。”
“拿走,我不要你的东西!”
“可话又说回来咧,怎么样,改变主意了么?”
“你这个人太不知趣了,快走!”
“别那么说嘛,跟着我有啥不好?你会发现我是个出乎意外的好男人!你这样拒绝我,我可受不了,你不怕我伤心吗?”
说着,又猛然握住民子的手。
“放开!”
两人又撕扯叫喊起来。
正在注意堂屋动静的耕作听到民子的呼叫声。顺手拎起一桶水,往里面扔了一块牛粪,向外面走去。
民子挣扎着想逃到外面去,却被虻田从后面抱住。民子又羞又急,大声喊道:“放开我!”
民子想逃又跑不掉,那双汗毛浓密的胳膊箍在自己腰上,让她感到一阵恶心。
虹田的一身蛮力,让民子动弹不得。她觉得心里难过,家里没个男人,孩子又小,女人家就受欺负。次郎啊次郎,你咋这么狠心,抛下我们娘俩就走!
民子眼含泪水,嘤嘤的哭起来。
耕作突然推开门,威严地逼视着虻田。看到门口的大汉,虻田把手放开:“你是干什么的!?”
耕作声音不大,却很有威慑力:“出来!”
虻田嘴里嘟囔着:“你小子是谁?不知道虻田三兄弟的名号吗?”
耕作哪管这许多,抓住他的前胸,把虻田拖到门外,将他推了个屁股墩,随手把那桶脏水向他头上泼去。
虻田一声尖叫。
耕作怒道:“滚!”
虻田从地上捡起黑超,一边退一边往回找场子:“你这个浑蛋,咱们走着瞧!”,开上车,加速跑了。
民子呆呆地站在堂屋门口,把这解气的一幕看进眼里。
“没什么事吧?夫人”
民子羞得两颊绯红,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5.决战小农场
武志每天放学坐着阿雅的自行车回家。这一天,两人象往常一样,在武志家门口道别。
身后突然冲过来一辆吉普车,一个漂移,紧接着一个急刹。三个戴黑超的汉子,气势汹汹地一脚踹开木门,径直向牛棚走去。
武志害怕又好奇,紧跟在后面追过去。
院子里一时鸡飞狗跳牛叫,好不热闹。
“在这儿,在这儿,那小子在牛棚里呢。”纹身的三郎扯着公鸭嗓叫着。
耕作胸前挂着白毛巾,推着满满一车牛粪,望着传说中的虻田三兄弟。
“喂,推粪的!过来!”
耕作不理他们,顾自沿着木板推车上行,往粪堆上倾倒。
三人连推带搡把耕作带出牛棚,引到一个角落里。
“喂,你是谁,从什么地方来的?”
耕作默不作声。
“你是哑巴吗,浑蛋!”
耕作依然默不作声。
三郎拳打脚踢,耕作倒在地上,他一声不吭地爬起来,接着又被推了个屁股墩。
躲在暗处看着的武志又急又难过。
“不是挺横吗?怎么怂了?你要是不敢决斗,那就跪下给我们磕三个响头!”
一连几次被打倒的耕作站了起来,终于开口了:“好吧,那就较量较量吧。可是小孩子在看着呢,我们到后面草场上去较量怎么样?”
“到哪里你都是个挨打的货,走!”虻田气势很足。
耕作走到武志身旁小声说:“别对你母亲说,记住了吗?”武志连连点头,担心耕作再次被打。
四人坐上吉普车驶去,路边的鸡被吓得四处乱飞。
武志抄近路,循着吉普车扬起的烟尘,来到农场后边的开阔草地。
耕作和三人面对面对峙。
没有一丝风,天地万物仿佛都静止了,只偶尔听到远处小鸟的啾啾。决战前的气氛压抑凝重。
耕作收敛身形,垂手蓄势。虻田弟兄摆好架势,准备斗殴。
纹身的三郎最先发难,一声尖啸,以猛虎下山之势冲了过来。耕作不动声色,长腿一挥,横扫落叶,三郎应声倒地,抱着小腿在地上痛苦地翻滚。
虻田吃了一惊:“这个笨蛋,二郎,你上!”
耕作拨开二郎的重拳,一蹲身,一个利索的背摔,二郎半天没有爬起来。
虻田不由得往后退去。耕作向前逼近。虻田慌乱中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三人狼狈逃窜。
观看决斗直播的武志,开心地跳了出来,向耕作跑去。
夜幕降了下来。耕作躺在仓库里休息。武志开心地端着螃蟹走进来。
武志笑嘻嘻地站着不走,学着耕作的动作比划着。
“你没有跟你母亲说吧?”
武志低下了头:“说啦……”
耕作叹了一口气:“不是嘱咐你不要说吗?男子汉是不能不守信用的嘛。”
“是。”武志低着头走出去,又转回身从兜里拿出一小瓶酒,“我把这个忘了,妈妈让我给你。”
耕作望着酒瓶出了一会神,打开瓶盖,贪婪地喝了一口。
院子里突然又响起嘈杂声,还混着女人的声音。虻田兄弟又出现在门口。耕作放下酒瓶,拉出应战的架势。
打不过的就是朋友。原来虻田三兄弟是带着美酒和女孩过来赔罪的。耕作婉拒,虻田却把威士忌和菜肴搬进了仓库。
武志在看电视,民子在厨房里忙着。
此起彼伏的笑闹声,不时划破农场宁静的夜空。
6.飞来之横祸
夏日的中午,奶牛的叫声让人昏昏欲睡。
武志躺在干草堆上看漫画。天气闷热,蝉声聒噪。
外面传来民子的呼唤声:“武志——武志”
武志竖起耳朵听了一听,依然看漫画,一会又传来民子痛苦的喊声。
“什么事?妈妈。”
武志突然看到牛棚的一角。民子倒在手推车旁。看到这种情景,小武吓得发呆。
武志气喘嘘嘘地爬上小山坡,跑向正在翻晒干草的耕作告急。耕作扔下工具,三步并作两步地赶来。
耕作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牲畜棚,屋里很暗,仔细瞧了一阵,才发现民子,连忙跑近她的身旁:“摔坏了吗?”
耕作托起民子跑向堂房。满头大汗的武志跟在后面。
邻居房枝的丈夫福士先生,开车把民子送到了中标津医院。诊断结果是劳累过度导致的应力性腰疼,需要住院两个星期才能治好。
“唉,武志可怎么办呢?”民子心事重重。
往医院送盒饭的虻田,从医生口里得知民子在住院,便来看望。恰好看到陪床的房枝:“次郎太太在吗?”
“在呀。”房枝指指民子的床位,“进去吧。”
“不进去啦,时间长了对病人不好。我带来一点点东西,表示点心意。……请她多保重。我告辞啦”,说完就点头哈腰地走了出去。
房枝接过一大篮水果,不由得哑然失笑。
强烈的阳光下面,耕作头上缠着毛巾,手拿叉子翻晒干草。武志也有样学样,头上缠上毛巾,有模有样地干活。
打着赤膊的耕作,往卡车上扔干草。武志也打着赤博,在一边帮忙。
耕作躺在树荫下睡午觉。武志用一根草棍在他的脸上、鼻子上拨动,引得耕作颇不耐烦。
医院里,民子举着电话在和武志讲话:“喂,听见了吧……我是妈妈,我已经好多了,能走出来打电话啦,很快就会出院。”
“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叔叔干什么呢……是吗,好,你对他说妈妈向他问好,听明白了吧……好啦。把电话挂上吧。要好好睡觉。”
民子放下听筒,用手接着腰,艰难地挪着脚步离开走廊。
农场里,虻田三兄弟每人开了一辆拖拉机来帮忙,四个人把卡车上的干草卸下,堆进牛棚的阁楼。准备好了一冬天的草料。
晚上,耕作躺在被窝里望着天棚。枕边的煤油灯发出吱吱的响声。
武志抱着毯子和枕头走了进来。
“怎么啦?”
“我一个人没意思。”
“那好,就在这里睡吧。”
武志心里好象有了依靠似地上了床,放好枕头,挨着耕作躺下。
“小武。”
“啊?”
“爸爸去世了,你很难过是吗?”
武志默不作声,悄悄抹眼泪。
“叔叔的爸爸也是在叔叔像你这么大时死的。”
“也是病死的吗?其实我对爸爸印象并不深,就是没有爸爸感到很孤单。”
“不是。叔叔的爸爸因为家业失败了,还不起债,就在离家不远的一座桥下吊死啦。”
武志吃惊地看着耕作。
“那时候我的母亲不在家,我和我的哥哥、爸爸在一起生活。听到爸爸死的消息,便和附近的人们推着一辆双轮车赶到现场,把吊在桥下的爸爸的尸体放下来,放在推车上,蒙上草席,我和哥哥两人拉着回来。街上的人都跑来看,叔叔当时难过得要哭。可是我哥哥小声对我说,别哭,没出息的才哭呢!所以我就拼命地忍着,咬紧牙关忍住眼泪拉着车走。”
“真的没哭?”
“嗯,没哭。……男子汉在生活中不得不忍耐下去的事情多着呢。”
“”好!睡吧,乖乖。”
“嗯。”
月光从窗户泻进黑暗的屋子里,一夜无话。
福士先生开着汽车在马路上奔驰。民子怀着激动的心情,从车窗里眺望阔别已久的家。
民子终于回来了。武志迎上前去,寸步不离地围着妈妈转。
耕作走过来,在离民子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您回来啦。”
“我住院期间,让您操了不少心,谢谢您,太感谢您啦。”
“不值得谢。”说完便转身回牛棚去了。武志追着耕作,不停地在后面说着什么。
民子看着他们两人和睦相处的背影,若有所思。
民子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开始了正常的劳作。不过耕作总是从民子手上把活抢过来,承担了农场大部分的工作。
武志放学回家,急匆匆地跑进来,扔下书包,顺手抓起桌子上的点心就吃,民子和他说话也顾不得听,飞也似地跑到外面去了。
外面传来武志的欢闹声,民子抬头向窗外望去,武志正拼命跑去追赶骑在马上的耕作。
武志骑着他的爱马尤卡。站在一旁的耕作,用严肃的语调教他骑马的方法:“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把大腿夹紧,不是用屁股骑,是用大腿骑。拿缰绳的方法也不对,不要拉的太紧,要拉的松一些。……对,再放松一点试试看,别害怕,好,跑。……再夹紧一点。对!”
马哒哒哒地跑着。武志得意地叫起来:“妈妈,我能骑马了,你也过来骑骑,骑马很容易的……”民子站在堂屋的后门向武志招手。
民子难为情地被耕作轻轻抱上了马:“我害怕!”
“自己的马不用怕。”
民子轻拍着马背:“尤卡,你要老实点啊,尤卡。”马慢慢地走着,骑在马上的民子惊慌地喊叫着。武志高兴地拍着手。
耕作骑上马,民子和武志肩并肩,认真地看着耕作潇洒的骑姿。
耕作纵马奔驰,夕阳中,随着丘陵的起伏,矫健地快速驰骋。
民子看得如痴如醉。
7.咖啡的幽香
下午,耕作来到堂屋门口:“太太,我的哥哥,他叫骏一郎,来镇上了,现在在火车站,我想去见见他。”
“去吧,请您的哥哥到家里来做客吧。”民子热情地发出邀请。
“嗯。”
上武佐车站,阴云密布,大雨即将来临。寂静的车站外面,一个四十上下的男人站在那里等人。
耕作气喘嘘嘘地跑过来,站在男人面前。
昏暗的候车室里空无一人,骏一郎和耕作坐在长椅上。
“你跑来的吗? ”
“”嗯。”
“身体还好么?”
“还好。哥哥你们都好吗?”
“都挺好。
说着从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塞给耕作。
“数目不多。”然后又从旅行包里拿出一个百货店包装好了的纸包。
“我想你呆在这地方准喝不到你喜欢喝的咖啡,就从百货店买了这个。我对咖啡的质量不太懂,所以请店员给挑的,据说是咖啡豆。”
“哥哥,你是跟学校告的假跑来的吧?”
“不是,学校早就不去啦。”
耕作吃了一惊:“不去啦?为什么?”
“还用问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报纸登出你是杀人嫌疑犯,我是你的哥哥,当然就没有资格再继续当教师了。”
“我做的事,和哥哥有什么关系?”
“这个世道没法说……算啦,别把这事放在心上啦。”
耕作愁眉不展地倾听着,颓丧地低下了头。
农场里,民子在打扫牛棚,武志一边叫着“叔—叔”一边走进来,“妈妈,叔叔在哪儿?”
“不在,叔叔的哥哥来电话,让他到车站去。”
武志有些失望,拎着钓鱼竿无精打采地走出去。
车站月台上,骏一郎表情凄然:“总不能一辈子过这种逃亡生活,希望有一天能在什么地方……”
耕作沉默不语。
“你打算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可能的话,我想一直呆下去。”
“在这个荒凉的地方?”
“嗯。”
火车驶进站台停下,骏一郎从车窗伸出头来,耕作走上前去:“哥哥,真对不起你。”
弟兄二人相对无言。
耕作回到仓库,躺在床铺上发呆。一会,似乎想起了什么,掏出火柴,酒精灯冒着蓝色火苗。耕作注视着即将煮沸的咖啡壶出神。
有人敲玻璃窗的声音,耕作忙回头看,只见民子面带微笑站在那里。耕作慌忙端正姿态坐好。
民子端着一盘点心走了进来:“啊,真香啊!”
“从城里买来的?”
“不,哥哥给的礼物。”
民子:“你喜欢喝咖啡?”
“喜欢。”
“那正好,这个也是别人送给我的。”
说着把那盘点心递到耕作面前,自己随即坐下。
“你哥哥要是能顺便到这里来一下该多好。”
“他还有别的事。”
“你哥哥家在哪儿?”
“在函馆。我小的时候,哥哥就特别照顾我。”
“是吗,我只有姊妹,看来还是有弟兄好。”
“呃。”
壶里的咖啡沸腾着,满屋飘香。
“武志也常说他要有弟兄该多好。虽然那么小,可到底是个男的,我这个做母亲的常常也不能完全理解他的心情。”
“喝咖啡吗?”
“我?好。”
民子用羹匙揽动咖啡,喝了一口:“真好喝!”
耕作似乎不经意地问道:“你不感觉劳累吗?”
“啊?”
“对现在的工作,你想没想过洗手不干了?”
民子对这突如其来的问话,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她呷了一口咖啡,慢慢说道:“我想过,但是自己要是一泄气,这家业就得全完,所以尽可能不那样想。亲戚们也老说,一个女人这样劳累怎么行,劝我最好别干啦。其实我何尝不感到累呢。”
耕作情不自禁地从侧面看着深感力不从心的民子的表情。
“冬天刮起暴风雪,我到牛棚去,大风能把人吹倒。暴风雪一刮就是几天。遇到这种天气我到睡觉的时候就想,别干啦。但是到了春天,看到一片绿油油的大地,就想今年也许会有好运气吧,于是就又继续干下去了。”
煤油灯发出吱吱的声音,火苗摇摇晃晃。
正房里传来武志的喊声:“妈妈,我要洗澡。”
“来啦。”
民子站起来,吞吞吐吐地对耕作说:“武志这孩子,最近总像有什么心思似的。”
“为什么?”
“我想问一下,你在这儿能呆多久?”
“这就看你还需不需要我帮忙,我是没有别的事情。”
民子心里暗自高兴,但她极力克制,兴奋地回答他,“武志一定会高兴的。……噢,谢谢你对我的招待。”
她刚要走出去,又转回来,“听武志说你要参加草原赛马,真的吗?”
“要是太太同意的话。”
“那能行吗?尤卡是个老太婆啦。”
“这马还能跑。”
“是吗?那好,我哪能不支持呢。……请休息吧。”
民子兴致勃勃地走出房门。耕作隔着窗户目送着她的背影。
8.苦涩的别离
中标津赛马场,秋高气爽,美丽的焰火在天空荡漾。扩音器里播放着草原赛马的曲子。场上一片欢乐声。
虻田三兄弟来给耕作助威,每个人的手里都抓着大把钞票,准备赌一把。
两个便衣刑警在赛马场转悠。
耕作后发制人,最后的疯狂冲刺为民子和武志带来冠军。扩音器响亮地播报着:前场比赛,中标津町武宫民子先生的马尤卡获得第一名……
民子和武志兴奋地从主办人那里接过一个小奖杯。掌声四起。
耕作给全身汗湿的尤卡饮水。穿着运动服上衣的刑警拍了一下耕作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对着惊讶的耕作笑着。
远远的群山已是一片秋色。
喝得醉醺醺的虻田让弟弟开车,自己坐在副驾驶位置。
民子和耕作坐在后面。武志坐在二人之间,已经睡着。
虻田含混不清地对着后面嘟囔着:“喂,大哥,这回我的铺子要扩建了,要盖一个可以容纳200人的宴会厅。”
民子附和道:“那好啊,更能多赚钱啦。”
“太太你把我给甩了,我只好把心思用在赚钱上面,来解脱苦闷嘛。”
“胡说!”
耕作在一旁听着他俩的来言去语,满怀心事。
“明年五月就可以建成,到那时候,你们可在我那里举行结婚仪式。不要钱,算我送的礼。”
民子不好意思却又开心地说:“别瞎说啦。让人家听见,还以为是真事呢。”
“别瞒着啦,我说的可是实话。”
“真浑,你真够浑的。”
“我就是爱看你生气的脸。啊,真好看!”
民子没办法,看了耕作一眼,把头低下。耕作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院子里,耕作在刷马,武志在一旁帮忙。民子从牛棚出来站在他们身旁:“我说……”
“什么?”耕作转头注视着民子。
“从今晚起,你搬到堂屋去住吧。”
耕作情不自禁地停下来。
“夜晚仓库太冷,而且……我也不把你当作外人了。”
民子说完转身就跑回堂房。耕作茫然目送着她。
根钏的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
晚上,武志盖着毯子和衣而睡。从楼梯下来的民子,照料了一下睡熟的武志,“白天兴奋过度,太累啦。头一次看见这孩子那样大声地喊叫。你的铺盖在楼上。今天一定累了,洗个澡吧。现在水正好。”
耕作叫住忙着去洗澡房的民子,迟疑了一下,下定决心:“太太,我打算不在这儿干啦。”
“什么?”民子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我准备走了。”
民子站在那里茫然若失地看着耕作。
“什么时候?”
“我想明天就走。……多谢您长期以来的关照。”
民子在耕作旁边坐下,沉思了片刻。
“是我说了什么使你不高兴的话了吗?”
“不是。夫人,你想到哪儿去了。”
民子焦急地想问个水落石出:“前几天你不是说过,你是个闲人,只要我同意就可以一直呆在这里吗?我一直是这样想的。”
“那时没有办法,所以才那么说了,其实我是不打算在这里长住的。”
耕作也为自己这种等于是拒绝的态度感到不安。民子把话接下去,“那么,你打算到哪儿去,干什么去?”
耕作默不作声。
“你办完了事情回来不行吗?”
耕作抬起头来注视着民子:“太太,请你原谅,实际上我是一个杀了人正在被警察追捕的人。”
民子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耕作。两人找不出适当的话语,沉默着。马棚里传来马嘶声。
耕作低着头,心情沉重地慢慢诉说:“我的老婆借了放高利贷的钱,利滚利实在还不起,结果就自杀了。那时我出门在外,急忙赶了回来。就在守灵的那天晚上,那个放高利贷的还赶来,大吵大闹,说如果是事故死亡,还能领到人寿保险,埋怨为什么要自杀。我和他打了起来,一失手就把他杀了。这是两年前的事啦。”
民子叹息中夹杂着小声的自言自语:“你一来,我就想到你一定有什么不愿告人的事情……”
“这两年我时时注意躲避人们的耳目。可是在您这儿两个月,我大意了,竟把这事给忘了,终于呆了这么长时间……”
他站起来到堂屋过道上穿鞋。
民子看着熟睡的孩子,幽幽地说:“怎么对武志说呢……”
“请您用最适当的办法告诉他吧……请休息吧。”耕作推开门,在昏暗中走向仓库。
民子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风声呼啸呜咽着。
民子熄了灯,和武志并排躺着。窗外挂着的挡风塑料布吧嗒、吧嗒地敲打窗户。民子侧耳谛听,风声中似乎夹杂着敲门声。
民子站起来,披上短褂,出去开门。一阵风刮进来,耕作也随着进来。
民子幽怨地对着耕作说道:“把门关上、闩好……”
“太太,牛的情况不对头。”
“怎么?”
“小牛似乎很难受。”
民子听清之后,连忙点头:“知道啦。我马上就去。”耕作走出去,随手把门关好。
民子回到寝室脱下睡衣,穿上毛衣,眼泪夺眶而出。
夜里,下起了雨。穿着睡衣的武志,揉着眼睛醒来。门开了,民子气喘嘘嘘地跑进来。两只手举在胸前,手上沾满了血:“武志,壁橱的盒子里有破布,给我拿来。……快点!小牛要死啦!”
武志大吃一惊,赶快跑去拿东西。民子打着伞抱着破布从雨里走回来。耕作从牛棚出来,塑料围裙上沾满了血,对民子说着什么。
“不要紧?真的不要紧?小牛犊要是死了,那可就糟了,它是一头最能干活的小牛呀。”
“不要紧。太太,你进屋去吧。”耕作拍着心神不安的民子的肩膀。民子抬头看着耕作,忽然露出想不通的神情。
“你不要走!”
“啊?”
“你别走,哪儿也别去!”
民子扑到耕作的怀里。耕作搂住她的肩膀。
兽医在牲畜棚里招呼耕作:“喂——,你们干什么呢?快来帮忙!”
耕作离开民子,拿起破布到里面去。民子捂着脸蹲了下去。
早晨,武志正在整理书包准备上学。民子在一旁把一万元钞票装进一个白信封里。武志站起来,准备去上学,民子叫住他:“武志,叔叔要走啦。”
武志吃了一惊:“到哪儿去?”
“不知道。也许再见不着啦,你去跟他说声再见,把这个信封给他。”民子眼睛红红的。
武志走到民子身旁紧紧拽住她:“你说谎,你说谎!”
耕作打点好行装,从朝阳普照的仓库里走出来,看到拴在那里的尤卡,走上前去摸摸它的鼻子。民子和武志望着他。
一辆巡逻车从前面的大道上慢慢开来。
耕作看清后,就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大踏步向民子走来:“蒙你照顾啦。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在这里度过的日子。阿武,再见吧。”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转身走去。
从巡逻车里出来的警察,在向耕作说着什么,不一会,耕作坐进了巡逻车。在宁静的晨光中,巡逻车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叔叔、叔叔……”,武志喊叫着在后面追赶。巡逻车逐渐消失在视线里。
9.情归斜阳中
札幌地方法院,法官:“现在宣判,被告人田岛耕作,根据所犯罪行判处有期徒刑四年……
火车窗外是一望无边的雪景。这是一列开往网走监狱的快车。车厢一角,耕作在两名便衣刑警的监视下,坐在靠窗的位置。
耕作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便衣警察的风衣盖着他手腕子上戴着的手铐。
星星点点分布在沿线的牧场,把耕作的思绪带回民子的身边。耕作无限感慨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色。
车在美幌车站停靠,向窗户这边快步走来的一个男人,突然停下脚步看着耕作,原来那是虻田。耕作愣了一下。
两名刑警打开饭盒开始用餐。耕作眺望着渐渐变得绯红的西边天空,忽然感到有人走来,抬头一看,民子站在面前,爱怜地看着自己。
耕作惊讶地盯着民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民子由于急步走来,面颊通红,有些气喘嘘嘘。她坐在了斜对面的座位。
民子热切地看着耕作。刑警们手里端着饭盒,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虻田一边说话一边走过来,坐在民子的对面:“啊,太太,很久不见了,听说你不养牛啦,到中标津城里工作去啦。你和你儿子娘儿俩要在那里住上几年,等你丈夫回来,这话是真的吗?
民子点头。耕作听着虻田的叙述,含着眼泪凝视着民子。
壮丽的晚霞把西边的天空照得通红。火车鸣着笛,向东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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