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南机器制造总局回到江宁,曾国藩搬进了刚刚复建完毕的两江总督衙门。
曾国藩在上海巡视的时候,为自己的满女相中了青年才俊聂仲芳,自己是看准了,只是这一次他要好好征求夫人和女儿的意见,听凭女儿的意见,绝不勉强。
欧阳夫人和女儿都想先见一见这位青年才俊,并且考试一番,这样才能决定。
曾国藩在家设宴邀请了聂仲芳,欧阳夫人和女儿从他的外表到谈吐,还有品格正派,身体好,心眼细,体贴会照顾人,这样一来,这门亲事算是成了。
曾国藩给远在京都得李鸿章写了一封手谕,手谕中写到:此次晤面后或将永诀,当以大事相托。李鸿章作为曾国藩最得意的弟子及事业的继任者,看到这样的文字,李鸿章不顾一切的南下江宁了。
师生见面后,一起敲定了选拔幼童出国留学的各项细节,并上奏给朝廷。二人深谈了许久,上至朝廷大事,下至湖南的湘妃竹,事无巨细,相谈胜欢。最后在曾国藩自命的艺篁馆里,应李鸿章的所求,曾国藩纵论天下人物。
左宗棠,当今海内第一号人物,雄才大略,待人耿直,廉洁自守。但是喜出格恭维,自负偏激。
彭玉麟,左宗棠之下,此人极富血性,光明磊落,嫉恶如仇,且淡泊名利,重情重义。
郭筠仙,才子气重,不堪繁剧,他能出主意,献计谋,运筹于帷幕之中。他对洋务极有见解,最适宜与洋人交往。
刘印渠,长厚谦下,心地端正,性能下人。
官秀峰,城府甚深,与人相交不诚,然止容身保位,尚无险陂。
丁日昌,精明能干,办洋务是一把好手,但操守方面欠检点。
沈幼丹,心胸狭窄但本事不小。
黄翼升,老实廉洁,但本事不及。
李鸿章问曾国藩自己的最大不足在哪里,曾国藩答:“你的不足在欠容忍。”
最后一件大事,是希望李鸿章把徐图自强的事业进行到底。
曾国荃接到曾国藩的信,希望九弟来江宁一聚,可能是兄弟的最后见见面了。曾国荃的到来也给曾国藩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就是康福原来没有死,他被人所救,现隐居在东梁山。曾国藩喜出望外,想最后再见这位老友一面,可是这一面,竟让曾国藩心如死灰。原来康福九死一生后,对曾国藩和朝廷心灰意冷,这次相见也是要拿回自己的祖传围棋,并与曾国藩撇清关系,一刀两断。这次见面后,让曾国藩的病情更重了。
曾国藩在最后的一段时间里,把自己这些年来的所思所悟,都跟自己的这位九弟谈了:不信书,信命运。这位位极人臣的两江总督,最终相信了自己气数使然的命运。
曾国藩邀请了陈广敷的第三次见面,前两次的见面陈广敷在曾国藩的两次重要人生转折点上点拨了他,可以说是曾国藩下半生成就大业的最重要的人。可这一次的见面,陈广敷点醒了曾国藩,当年打下江宁城后,应该趁胜追击,推翻满清,解救百姓于水火,不至于现在的百姓生活的这般苦。可惜,一切都晚了!曾国藩越听越痛苦,直至昏迷。
他也听闻了曾国华的死耗,这给即将油尽灯枯的曾国藩一个沉重的打击,陈广敷的直率批评,又造成了他心灵深处新的痛苦。
二月初四,曾国藩大限已至,全家男女老少围在身边,在自己的长子纪泽读完自己写的遗书后,就此西去了。
这森严的两江总督衙门,立时被浓重的悲痛所浸透。就在这时,漆黑的天空滚过一阵轰鸣,同治十一年的第一声春雷在江宁城的头顶炸开,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电闪雷鸣。风刮得更大更起劲了,寒风裹着倾盆大雨哗哗直下。
这雨好怪!它濛濛的,黑黑的,像一块广阔无垠的黑布,将天地都包围起来,使人分不出南北东西,辨不清房屋街道。
这可怕的黑雨,它破坏着一切,绚丽的憧憬打碎了,美好的气象破坏了。
那黑雨似乎还不甘心,还不解恨,它下的更猛烈了,时时夹着呼呼的声音,变得格外的凶恶可怖。它像是要摧毁这座修复不久的衙门,动摇这根已成奄奄一息的国脉。
万物在悲号,人心在战栗,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哀哀欲绝的抽泣声,和着这罕见的黑雨惊雷,是如此的凄切,如此的惊悸,如同天要裂溃,地要崩塌,如同山在发抖,水在呜咽。它使人们猛烈预感到,立国二百多年的大清王朝,将要和眼前这个铁心保护它的人一道,坠入万劫不复的阴曹地府!
(《曾国藩》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