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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军威赫赫五爷出仕 茶烟袅袅纯洁动情
辞别姑母和无智，李仁友打道回府。他感觉已经有几分醉了，脑子却清醒得很。濮王李仁忠早逝，舒王李仁礼有些文弱，皇兄李仁孝虽然英明，可枕边人的能力和野心也不可小觑，单靠自己一个人岂能长久保全李家皇族的权威。李仁友觉得，无智是个诚实可靠的人，在这皇城之内，敦厚老实可算不得什么优点，好在这个兄弟有些功夫，可以试着让他带带兵。李仁友心里明白，无智初来乍到，还不能对他期望太高，眼下大夏四邻不安，只要在自己离开京城的时候无智能看住皇宫就足够了。
第二天散朝，众臣退下，李仁友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跟着他的兄长大夏皇帝李仁孝来到了内宫。夏仁宗见李仁友没走，就道：“二哥，最近没有见安全过来玩？”李仁友笑道：“皇兄还提他，四五岁的男孩，正是淘气的时候，只怕来了也是捣乱惹事。”夏仁宗打趣道：“不淘气就不是你的儿子了。小时候，你只怕比他还淘气些。哈哈哈！”
夏仁宗知道李仁友有事要说，却没有直接问他，只是随便拉拉家常。李仁友略一思忖，道：“我有个事想请皇兄示下。”
“二哥尽管说。”
“无智兄弟回来了，皇兄看是如何安置？”
“你是说姑丈送到少林寺的那个儿子？”
“正是。”
“姑母来了多日了，这事我知道。姑丈自幼出家，这无智随姑母姓也是合情合理。只是他毕竟不是我皇室嫡亲，封赏轻重不好把握。二哥你有何高见？”
“这个……”越王有些犹豫。
夏仁宗道：“哎呀，你我兄弟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我想这样，以姑丈身份呢，一入朝最起码就应该做到侍卫军统领之职。可是姑丈多年行走江湖，不愿做官，还是做灵鹫宫主、逍遥派掌门更随意。姑母只有这一个儿子，武功又好，就让他做侍卫军统领也不为过。考虑他未经阵战，先当个副统领，学习一下带兵之道，了解一些朝廷规矩。皇兄以为如何？”
“二哥跟姑母说过吗？”
“还没有，没有皇兄示下，我岂敢随便说话！”
“误会了！二哥做事无有不妥，你想好的事但做无妨。我是想，这样安排不知姑母和无智是否满意。”夏仁宗起身转了两圈，道，“我看这样，就照二哥说的，当个副统领。无智还没有什么功劳，随便加官进爵也不合适，但他是至亲，随我兄弟排行称呼，大家叫他五哥。传令宫里，见无智要称五爷，以郡王礼相待。你拟旨吧。”
“谢皇兄，我这就去办。”
李仁友所担心的皇上枕边人就是罗皇后。西夏皇族与后族的争斗历来不断，当年夏景宗李元昊因为皇室争端，曾经下令处死了生母卫慕后，更何况任得敬之乱刚刚平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对于宫内可能发生的内讧，李仁友丝毫不敢大意。当然，李仁友也很清楚，就目前的形势看，罗皇后还不足为虑。
罗家本为汉人，并没有显赫家世。罔皇后去世，夏仁宗李仁孝才娶了这位罗皇后。罗皇后的父亲罗通早年经商，是榷场能人，他把西夏的池盐、马匹、毛毡、羱羚角、甘草、柴胡、红花等物运到大宋国，再把大宋国的罗、帛、茶、瓷器、漆器等卖到西夏。这些物品在两地差价很大，利润自然可观。更重要的是，宋、夏一旦关系紧张，两国就会禁止边境贸易，大宋的粮食、铁器以及西夏的马匹作为战备物资更是严禁出口，而这恰恰成了罗通发财的好机会，他可以利用贸易禁令赚更多的钱。原因也很简单，那罗通平时为人大方，与宋朝和西夏在边境的驻军将领都已熟识，走私所得大家都有份，所谓和气生财就是这样。经营多年后，罗通年纪大了，就花钱上下打通关节，在西夏谋了个官差做。官虽不大，但他财大气粗，挥金如土，颇有人缘。罗通的好运气还只是个开始。他有一位千金，天生丽质，西夏皇帝李仁孝偶遇便念念不忘。八年前罔皇后去世，皇上便娶了罗氏女，并很快册封为皇后。罗皇后心里也明白，李仁孝一代明君，并非好色之徒，不会为了美色而不顾门户差别，恰恰相反，李仁孝看重的就是罗家出身低微。在这一点上皇上和他的兄弟越王李仁友想法是一样的，国内矛盾突出的时候，皇家会利用联姻笼络一个强大的后族，而国家一统、内部安定时，他们都希望后族安分守己。当然，已经立罗氏女为后，总得对罗家有所封赏，所以皇上封皇后的哥哥罗必成为中书令。当时做宰相的是斡道冲，中书令不过是个副手。斡道冲为官清廉耿直，满腹经纶，兼通汉学蕃学，在朝堂上颇有威望，罗必用并没有多大实权。娘家的人没有大权，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解决的事，罗皇后最着急的还是自己的地位。虽然皇上对她很好，但是入宫八年了，一直未怀上龙种，眼见得皇上年事已高，皇储还没有着落，生不下皇子，皇上百年之后，自己将无所依靠。
这一天散朝后，罗皇后陪皇上到花园散心，借机问道：“皇上，听说越王把姑母的儿子从少林寺带回来了。”皇上点点头，道：“是啊。朕这个兄弟是少林弟子，朕想让他做侍卫军副统领。”罗皇后一听就知道，这肯定是李仁友的主意。
西夏的中央侍卫军包括“质子军”、皇帝卫队和京师卫戍部队。“质子军”人数约五千人，是从豪族子弟中选拔善于骑射者组成的一支部队，负责保卫皇帝安全，同时可以用人质制约各部族，防止叛乱。另有皇帝亲信卫队三千人，由境内各军中精选出来的勇士组成，皆为重甲骑兵，分为十队，每队三百人，随皇帝出入作战。侍卫军虽然兵力不多，但都是精壮武士，如果皇宫生变，城外纵然有几十万人马，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因此在宫廷争斗中，侍卫军举足轻重。
罗皇后心里明白却不好反对，说道：“皇上这样安排挺好，自家人当差自然用心，姑母那儿也好交待。”
“是吗？”夏仁宗李仁孝说道，“二哥说的时候我还有些犹豫，看来皇后也觉着合适，那就很好。”
正在这时，小太监来报，说银州大长公主求见。夏仁宗李仁孝道：“快请！”
两个宫女带路，银州大长公主走了进来。大长公主欲行礼，罗皇后赶紧起身拉着大长公主的手，道：“这是内宫，姑母不要多礼。”又埋怨夏仁宗，道，“皇上也不下个口谕，姑母入宫不必通报、行大礼，倒让别人觉着咱们生分。”
夏仁宗李仁孝微笑道：“好，就依皇后。给姑母看座。”
大长公主欠身坐下，说道：“听越王说皇上准备安排无智做侍卫军副统领的消息，我很高兴。无智能在朝廷当差就好，侍卫军不必征战沙场，就在皇城驻防，以后娶妻生子，夫复何求。谢谢皇上和皇后娘娘！”
罗皇后赶忙说道：“姑母还是太客气。皇上刚才说到让无智做侍卫军副统领的事，明天早朝宣旨，我也觉着很好，一家人在京城里彼此可以有个照应。”
大长公主道：“我正为此事来谢过皇上。无智还小，没有当过差，难免处事不当，还得皇上多加教诲。”
罗皇后接着话茬说道：“姑母放心，自古英雄出少年，无智定然错不了。”
两个女人不免又说些闲话，夏仁宗李仁孝只是微笑倾听，没有一点皇上的架子。
无智次日正式上殿听封，叩谢皇恩之后。皇上走下龙椅，拉着无智的手说了些勉励的话，众臣无不随声附和，有的夸无智一表人才，有的说无智出身少林，一定神功盖世，有些有资历的老臣还开玩笑说要介绍自家女儿给无智等等。这等溢美之辞是否出于真心不必计较，但越王李仁友双目如电，私下观察众人脸色，已经发现中书令罗必成面露不悦之色。
罗皇后还有一个兄弟罗必用，罗必成曾经提议让罗必用出任侍卫军副统领，越王没有同意。罗必成非常恼火，私下与人说，他为弟弟谋个官位，无非是人之常情，越王极力反对，显然是对罗家不放心，真是人无害虎心，虎却有伤人意。当然，罗必成少不得还要在罗皇后跟前说越王的坏话，罗皇后总是教训兄长要安分守己，说越王是皇上胞弟，一心为公，功勋卓著，凡事要多向越王请教，等等。所有这些话，越王心知肚明，在这宫中还没有李仁友不知道的事。在李仁友看来，既然罗必成只敢背后抱怨，那就只当没听到吧，至于罗皇后的话，也就姑妄听之、信之。
李仁友的心里是这样想的，作为朝廷重臣，皇家子弟，自己当然要维护李家的利益。这些年，难得皇兄信任，言听计从，自己就应该为国为家效死力！朝廷斗争是很残酷的，为了挫败任得敬篡权阴谋，他冒了那么大风险，如果失败，京城只怕要血流成河。可是，经历过此事，越王明显感觉到自己老了。还好，这少林寺来的兄弟，诚实可靠，说不定将来大夏就要依靠他了。罗必成、罗必用，他们哪是成大事的材料，话说回来，如果他们真有这个才能，本王一定早早地收拾掉他们！
李无智做了侍卫军副统领，那就得干公务了。第二天到军营报到，准备拜见统领苏正威，可到了军营才知道，虽然苏正威还兼任侍卫军统领之职，可人已经调到枢密院了。无智一想就明白，这是二哥的主意。这万余人的队伍怎么带，无智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只能走着看了。众将士知道这位副统领是皇亲，都不敢怠慢，难得无智谦恭有礼，众人更加欣喜。又一日，河南路转运使、舒王李仁礼回到兴庆府，亲自去侍卫军统领衙门看望无智，无智叫舒王“四哥”，舒王李仁礼也称呼无智“五哥”。无智听着格外亲切，与在少林寺的时候互相称呼师兄弟感觉大不相同。舒王寒喧几句，随口问道：“五哥脸色不太好，可是身体不舒服，或者公务繁忙，不太适应？”其实这几日，侍卫军轮值护卫皇宫，平时也就是训练功夫，并没有太多事务。主要问题是，无智晚上总是从梦中惊醒，有时候梦见与胡艾儿欢爱，有时候梦见胡艾儿的阴魂，甚至梦见佛祖的脸变得狰狞恐怖，这一切他只能默默承受。但舒王李仁礼问到这儿，无智只能搪塞道：“没什么，只是近来睡眠不太好。”李仁礼笑道：“五哥不必太操心，军务之事自有人管。回头我让御医配一些安神的药给你送过来。”“多谢四哥关心！”李仁礼道：“自家兄弟，不要客气。一两天我还得去河北，下次回京城再来看望五哥，这就告辞。”
第二天，果然有御医送药过来。无智不想辜负舒王一片心意，也就坚持服用了几天，然而灵药难治心病，他仍然难以摆脱噩梦。这一天晚上，无智又梦见燧人洞的侍女平儿来刺杀他，他甚至很清楚地感觉到长剑划过咽喉，体内的鲜血一点点流逝。死亡来临，无智却突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一觉醒来，一切还是原样，胡艾儿仍然是无智心中永远的痛。
这一天，灵鹫宫来人，正是燧人洞副洞主阳云霄，同行的还有河南阏伯台火正庄副庄主范林。原来阳云霄护送越王到兴庆府后，又顺便去天山拜谒了灵鹫宫主。天山灵鹫宫是在西辽国境内，要说这西辽耶律氏与西夏有国恨家仇。当年西夏只是辽国的附属国，后来金国崛起，辽国与西夏一起对抗金国。辽国天祚帝耶律延禧战败逃到西夏，西夏审时度势，干脆擒获耶律延禧送给金国，转而与金国结盟，成为金国附属国。辽国皇族耶律大石逃到可敦城一带重新立国，中原称之为西辽。近几年西辽一心向西边发展，开疆拓土，为了保证后方安定，他不计前嫌，始终与西夏保持着友好关系。还有一个原因，灵鹫宫是西域武林盟主，很有些势力。因此，虚竹子虽然身为西夏驸马，在西辽倒也逍遥自在，逍遥派弟子出入西辽也无所顾忌。阳云霄到灵鹫宫时，正好离宫旗下的火正庄副庄主范林也在天山，就结伴下山。阳云霄还带来掌门人虚竹子的一封书信，说他在闭关修炼，暂时不会下山，让无智好好在朝廷做事，不必远去天山见父亲，方便之时，他自会来兴庆府相见。银州大长公主有些舍不得儿子，一顿叮咛嘱咐之后，洒泪而别，回天山而去。
见到阳云霄，不免又勾起无智的伤心事。离别时，无智与阳云霄一一说明情况。阳云霄叹息不已，道：“少主不必伤心，洞主这些年完全不理会夫人，我们也有所察觉，只是家务事，我们属下人也不好劝说。少主放心，这些事我自会料理。”
“罗夫人就葬在华山，阳兄代我上柱香。”仰望蓝天，无智叹息道，“惭愧啊，无智此生必不负夫人！”
寒来暑往，转眼过了三年，无智已经提升为侍卫军统领。有时面对铜镜，他能感到，内心的伤痛是如此清晰地写在了脸上，比之二十多年岁月留下的痕迹更加深刻。清闲之时，无智专心研读《心经》，虽然思念仍然存留心底，但自觉心魔渐去，内伤正逐步化解，武功似乎也有些精进。无智想，如此终老一生，应该就是自己最好的归宿吧。
宫墙上的天空很小，两三只鸽子不时从头顶飞过，在这灰蒙蒙的方块上划出不规则的弧线。太阳懒洋洋地俯视着它们，而李纯洁则傻乎乎地仰视着天空、太阳，还有鸽子。它们会飞到哪里去呢？十几年了，李纯洁没有出过京城一步，不是在王府就是在这宫里，她的存在如同空气，没有人真正在意。李纯洁八岁的时候就认识了无智，她总是想和他在一起。也许是因为曾在京城小住的大姑姑对她格外慈爱，所以李纯洁爱屋及乌，喜欢上了这个叔叔吧，或者是因为无智来自宫墙之外，和京城的男人们不太一样。总之，李纯洁，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喜欢上了李无智。
公务以外的时间，朝廷上那些当官的总是呼朋引伴，一起郊游狩猎或是吟诗论道，交际对他们来说也是一门重要功课。无智却一直没有融入这种氛围，他除了练功习武、读书诵经，就是和皇家的孩子们在一起。皇上、越王和舒王年龄都大了，孩子们都不大愿意和他们交流，更何况公务繁忙，这些王爷们哪里有时间与孩子们沟通。至于李纯洁，更是无人可以说话，父亲去世多年，母亲一直郁郁寡欢，母女俩在一起也没有多少话可说，哥哥跟着濮王，很少回家。无智是孩子们最亲近的人，他是这些皇家子弟的父亲、老师，也是朋友，越王李仁友的儿子李安全更是时时围着无智转，练功夫也格外卖力。在无智眼里，李纯洁只是一个小孩子，然而他没有觉察到，这个侄女正一天天长大，与以前大不一样了。李纯洁不再象小时候，一会儿叫无智“叔叔”，一会儿又叫“哥哥”，尽管她还会常常过来找无智，却尽量避免称呼，“叔叔”、“哥哥”都不叫了。有时候李纯洁只是静静地看着无智，他诵经的时候，李纯洁就在那儿焚香，默默地替心爱的人祷告；他和孩子们练功，李纯洁就在一旁沏茶倒水，呆呆地看着一缕茶烟出神。有时候，无智劝李纯洁去找姐姐们玩，她也只是微笑摇头，却不肯离去。有一次对着镜子梳妆的时候，李纯洁恍恍惚惚在镜中看到无智的影子，就象清和门下二人初次相见时一样，无智摸着李纯洁的头说“可你要听话”，李纯洁就用力的点点头，惹得宫女们很奇怪，问李纯洁哪儿不舒服，李纯洁不好意思地说没什么。
李纯洁知道，自己爱上无智了！
当李纯洁意识到这一点时，不由得又喜又急。喜的是，李无智英俊健壮，武艺高强，和她说话时眼里充满温柔爱怜，全不象带兵的人那样冷峻；急的是，他是皇亲国戚，掌握着京城兵权，不知道会有多少文武大臣想攀龙附凤。真要满京城去选，该有多少漂亮的女人啊，而她还大小，还没长成男人喜欢的那种样子。这让李纯洁十分担心，她怕在自己还没长大的时候，无智就娶了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