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论语集注》
弟、好,皆去聲。鮮,上聲,下同。有子,孔子弟子,名若。善事父母為孝,善事兄長為弟。犯上,謂干犯在上之人。鮮,少也。作亂,則為悖逆爭鬬之事矣。此言人能孝弟,則其心和順,少好犯上,必不好作亂也。
與,平聲。務,專力也。本,猶根也。仁者,愛之理,心之德也。為仁,猶曰行仁。與者,疑辭,謙退不敢質言也。言君子凡事專用力於根本,根本既立,則其道自生。若上文所謂孝弟,乃是為仁之本,學者務此,則仁道自此而生也。程子曰:「孝弟,順德也,故不好犯上,豈復有逆理亂常之事。德有本,本立則其道充大。孝弟行於家,而後仁愛及於物,所謂親親而仁民也。故為仁以孝弟為本。論性,則以仁為孝弟之本。」或問:「孝弟為仁之本,此是由孝弟可以至仁否?」曰:「非也。謂行仁自孝弟始,孝弟是仁之一事。謂之行仁之本則可,謂是仁之本則不可。蓋仁是性也,孝弟是用也,性中只有箇仁、義、禮、智四者而已,曷嘗有孝弟來。然仁主於愛,愛莫大於愛親,故曰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论语或问》
“其为人也孝弟”,此说资质好底人,其心和顺柔逊,必不好犯上,仁便从此生。鲜,是少,对下文“未之有也”,上下文势如此。若“巧言令色,鲜矣仁”,鲜字则是绝无。
“犯上者鲜矣”之“鲜”,与“鲜矣仁”之“鲜”不同。“鲜矣仁”是绝无了。“好犯上者鲜”,则犹有在;下面“未之有也”,方是都无。
问:“‘君子务本’,注云:‘凡事专用力于根本。’如此,则‘孝弟为仁之本’,乃是举其一端而言?”曰:“否。本是说孝弟,上面‘务本’,是且引来。上面且泛言,下面是收入来说。”曰:“君臣父子夫妇兄弟皆是本否?”曰:“孝弟较亲切。‘于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弟,故顺可移于长’,便是本。”
问:“合当说‘本立而末生’,有子何故却说‘本立而道生’?”曰:“本立则道随事而生,如‘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弟,故顺可移于长’。”
问“本立道生”。曰:“此甚分明。如人能孝能弟,渐渐和于一家,以至亲戚,以至故旧,渐渐通透。”
子上说:“孝弟仁之本,是良心。”曰:“不须如此说,只平稳就事上观。有子言其为人孝弟,则必须柔恭;柔恭,则必无犯上作乱之事。是以君子专致力于其本。然不成如此便止,故曰:‘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欤!’盖能孝弟了,便须从此推去,故能爱人利物也。”昔人有问:“孝弟为仁之本,不知义礼智之本。”先生答曰:“只孝弟是行仁之本,义礼智之本皆在此:使其事亲从兄得宜者,行义之本也;事亲从兄有节文者,行礼之本也;知事亲从兄之所以然者,智之本也。‘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舍孝弟则无以本之矣。”
陈敬之说“孝弟为仁之本”一章,三四日不分明。先生只令子细看,全未与说。数日后,方作一图示之:中写“仁”字,外一重写“孝弟”字,又外一重写“仁民爱物”字。谓行此仁道,先自孝弟始,亲亲长长,而后次第推去,非若兼爱之无分别也。(推恩)
先生曰:“仁义礼智,自天之生人,便有此四件,如火炉便有四角,天便有四时,地便有四方,日便有昼夜昏旦。天下道理千枝万叶,千条万绪,都是这四者做出来。四者之用,便自各有许多般样。且如仁主于爱,便有爱亲,爱故旧,爱朋友底许多般道理。义主于敬,如贵贵,则自敬君而下,以至‘与上大夫、下大夫言’许多般;如尊贤,便有‘师之者,友之者’许多般。礼智亦然。但是爱亲爱兄是行仁之本。仁便是本了,上面更无本。如水之流,必过第一池,然后过第二池,第三池。未有不先过第一池,而能及第二第三者。仁便是水之原,而孝弟便是第一池。不惟仁如此,而为义礼智亦必以此为本也。”
仁如水之源,孝弟是水流底第一坎,仁民是第二坎,爱物则三坎也。
问:“‘孝弟为仁之本’,此是专言之仁,偏言之仁?”曰:“此方是偏言之仁,然二者亦都相关。说着偏言底,专言底便在里面;说专言底,则偏言底便在里面。虽是相关,又要看得界限分明。如此章所言,只是从爱上说。如云‘恻隐之心仁之端’,正是此类。至于说‘克己复礼为仁’,‘仁者其言也讱’,‘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仁,人心也’,此是说专言之仁,又自不同。然虽说专言之仁,所谓偏言之仁亦在里面。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此便是都相关说,又要人自看得界限分明。”(“专言之仁”与“偏言之仁”不甚明白)
问“孝弟为仁之本”。曰:“论仁,则仁是孝弟之本;行仁,则当自孝弟始。”又云:“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是也。’以此观之,岂特孝弟为仁之本?四端皆本于孝弟而后见也。然四端又在学者仔细省察。”
“仁者爱之理”,只是爱之道理,犹言生之性,爱则是理之见于用者也。盖仁,性也,性只是理而已。爱是情,情则发于用。性者指其未发,故曰“仁者爱之理”。情即已发,故曰“爱者仁之用”。
“仁者爱之理”,理是根,爱是苗。仁之爱,如糖之甜,醋之酸,爱是那滋味。
仁父问“仁者爱之理”。曰:“这一句,只将心性情看,便分明。一身之中,浑然自有个主宰者,心也。有仁义礼智,则是性;发为恻隐、羞恶、辞逊、是非,则是情。恻隐,爱也,仁之端也。仁是体,爱是用。”又曰:“‘爱之理’,爱自仁出也。然亦不可离了爱去说仁。”问韩愈“博爱之谓仁”。曰:“是指情为性了。”问:“周子说‘爱曰仁’,与博爱之说如何?”曰:“‘爱曰仁’,犹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是就爱处指出仁。若‘博爱之谓仁’,之谓,便是把博爱做仁了,终不同。”问:“张无垢说:‘仁者,觉也。’”曰:“觉是智,以觉为仁,则是以智为仁。觉也是仁里面物事,只是便把做仁不得。”
“心之德”是统言,“爱之理”是就仁义礼智上分说。如义便是宜之理,礼便是别之理,智便是知之理。但理会得爱之理,便理会得心之德。又曰:“爱虽是情,爱之理是仁也。仁者,爱之理;爱者,仁之事。仁者,爱之体;爱者,仁之用。”道夫。
“其为人也孝弟”章,“心之德,爱之理”。戴云:“‘仁者,仁此者也;义者,宜此者也;礼者,履此者也;智者,知此者也。’只是以孝弟为主。仁义礼智,只是行此孝弟也。”先生曰:“某寻常与朋友说,仁为孝弟之本,义礼智亦然。义只是知事亲如此孝,事长如此弟,礼亦是有事亲事长之礼,知只是知得孝弟之道如此。然仁为心之德,则全得三者而有之。”又云:“此言‘心之德’,如程先生‘专言则包四者’是也;‘爱之理’,如所谓‘偏言则一事’者也。”又云:“仁之所以包四者,只是感动处便见。有感而动时,皆自仁中发出来。仁如水之流,及流而成大池、小池、方池、圆池,池虽不同,皆由水而为之也。”
“爱之理”,是“偏言则一事”;“心之德”,是“专言则包四者”。故合而言之,则四者皆心之德,而仁为之主;分而言之,则仁是爱之理,义是宜之理,礼是恭敬、辞逊之理,知是分别是非之理也。
以“心之德”而专言之,则未发是体,已发是用;以“爱之理”而偏言之,则仁便是体,恻隐是用。
《论语新解》
有子:孔子弟子,名若。乃孔子晚年来从学者。
孝第:善事父母曰孝。善事兄长曰弟。
好犯上者鲜矣:上,指在上位者。犯,干犯。好,心喜也。鲜少义。
作乱:乱、谓逆理反常之事。
务本:务,专力也。本,犹根也。亦始义。
本立而道生:孔子之学所重最在道。所谓道,即人道,其本则在心。人道必本于人心,加有孝弟之心,始可有孝弟之道。有仁心,始可有仁道。本立而道生,虽若自然当有之事.亦资于人之能诱发而促进之,又贵于人之能护养而成全之。凡此皆赖于学,非谓有此心即可备此道。
为仁之本:仁者,人群相处之大道。孝弟乃仁之本,人能有孝弟之心,自能有仁心仁道,犹未之生于根。孝弟指心,亦指道。行道而有待于心则谓之德。仁亦然,有指心言,有格遵言,有指德言。内修于已为德,外措施之于人群为道。或本无为字。或说以为仁连读,训为行仁,今不从。
按:《论语》有子、曾子二人称名,或疑《论语》多出此两人之弟子所记,或是也。孟子谓“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于孔子事之,曾子不可而止。”则有子固曾为孔门弟子所推服。《论语》首篇次章,即述有子之言,似非无故而然。
孔子教人学为人,即学为仁。《论语》常言仁,欲识仁字意义,当通以论语全书而细参之。今试用举其要。仁即人群相处之大道,故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然人道必本于人心,故孟子又曰:“仁,人心也。”本于此心而有此道。此心修养成德,所指极深极广。由其最先之心言,则是人与人间之一种温情与善意。发于仁心,乃有仁道。而此心实为人性所固有。其先发而可见者为孝弟,故培养仁心当自孝弟始。孝弟之道,则贵能推广而成为通行于人群之大道。有子此章,所指浅近,而实为孔门教学之要义。
有子说:“若其人是一个孝弟之人,而会存心喜好犯上的,那必很少了。若其人不喜好犯上,而好作乱的,就更不会有了。君子专力在事情的根本处,根本建立起,道就由此而生了。孝弟该是仁道的根本吧?”
《论语注疏》
孔子弟子有若。
鲜,少也。上,谓凡在已上者。言孝弟之人必恭顺,好欲犯其上者少也。
本,基也。基立而後可大成。
先能事父兄,然後仁道可大成。
[疏]“有子曰”至“本与”。
正义曰:此章言孝弟之行也。弟子有若曰:“其为人也,孝於父母,顺於兄长,而好陵犯凡在已上者,少矣。”言孝弟之人,性必恭顺,故好欲犯其上者少也。既不好犯上,而好欲作乱为悖逆之行者,必无,故云“未之有”也。是故君子务修孝弟,以为道之基本。基本既立,而後道德生焉。恐人未知其本何谓,故又言:“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欤?”礼尚谦退,不敢质言,故云“与”也。
注“孔子弟子有若”。
正义曰:《史记·弟子传》云:“有若少孔子四十三岁。”郑玄曰:“鲁人。”
注“鲜,少也”。
正义曰:《释诂》云:“鲜,罕也。”故得为少。皇氏、熊氏以为,上谓君亲,犯谓犯颜谏争。今案注云:“上,谓凡在已上者”,则皇氏、熊氏违背注意,其义恐非也。
孔德
于2017年11月04日
若兰居